许多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医修忙得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给伤者上药。
除此之外,还有净空山的医僧,盘腿坐在重伤弟子身后,为他们不断输送内力。
谢然满脸都是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见芙姝来了,他的脸上先是一喜:“小师妹!”
芙姝绽起一个灿烂的笑,朝他招招手。
青年想继续同她说话,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的血又没擦,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一脸歉意道:“让师妹见笑了。”
“不必再说,我来帮你。”她跑过去,妙寂也一路跟在她身后。
妙寂在太华山地位崇高,许多弟子即便负伤也要站起来同他作揖,那目光里满是敬仰,见她是同妙寂一起来的,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亦多了份友善。
以前她是整个大雍除了帝后以外最尊贵的主子,每个人对她的敬仰都是独一份的,然而如今这种目光却让她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感,好像自己变成了个附属物。
芙姝很不习惯。
不过很快,这点胡思乱想也随着几位弟子惨痛的哀嚎烟消云散。
芙姝很不习惯。
她站在伤者之中,发现弟子们伤的最多的部位就是腿,有的弟子腿部已经坏死了,肉烂到外面,腥臭发黑的浓水就顺着腿根流下来。
见她有些出神,谢然又道:“师妹?你是不是闻不惯?我这里有毛巾,你可以——”
“没,只是想起了些旧事。”她摇摇头,婉拒了谢然的毛巾,自己蹲在一个女剑修面前,细心地帮她清理烂肉。
那女剑修疼得浑身颤抖,芙姝便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又问谢然要了块干净的帕子,让女修疼了就咬住。
谢然观察着这位小师妹的一举一动,她抿着唇,脸上并无怯意,微鬈的刘海下是一双平静的鹿眼,鼻尖出了些微汗。
他心中微讶,在今日之前,他没想到芙姝心理素质这般好,头一次为弟子疗伤竟这般不慌不乱,伤口也处理得认真又细致。
过了半日,芙姝累得满头大汗,不是忙的,而是被人掐的,因为她不仅要给人疗伤,还要担当心灵导师。
譬如现下就有个抱着她嗷嗷大哭的剑修:“呜呜呜师妹,我把我师弟砍了!”
她知道那个名叫不可说的怪物侵吞了弟子之后,弟子们的头便组成了它其中一面。
那另外几面也会伸出触手,触手上更是盘踞着无数个人面,面容都如同安睡一般祥和,极易让生者产生精神上的错觉,弟子们是不是还没死?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击杀它,那自己岂不就成了戕害同门师兄弟的二次凶手了?
想要击杀怪物,就得先过这道槛,可是总会有人跨不过,所以这道坎会变成瘤,慢慢盘踞在人心中,如梦魇一般,使人无法脱离。
往往这个时候,死亡已经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他不是你师弟,他已经死了,变成了不可说。”芙姝垂眸静道,言语中没什么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
剑修一愣,哭得更大声了。
芙姝紧紧握住他的手,输送温暖的力量:“但是我知道死者不可复生,我们还可以记住他,悼念他,你知道吗,若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剑修一愣,眼里虽然还泛着无尽的悲苦,但也慢慢接受了她的慰藉。
她从清晨一直忙到傍晚,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正欲用手擦,身旁便伸来一条帕子,谢然自己也有些狼狈,不过脸上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笑颜。
芙姝笑笑,接过了帕子,她左顾右盼一下,总感觉少了个人。
“嗯,荀卿呢?”
听到这个名字,谢然笑意渐渐收敛,转而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可说是由荀卿带回的,却因此害了五百个弟子。
他那样恪惜同门,此时此刻,他应是最不好过的。
想罢,他道:“荀兄需要静一静。”
他没告诉芙姝的是,荀卿为了从不可说嘴下救人,还伤了两条腿,浑身的筋骨都触手被绞碎了,被抬回来时整个人都成了一摊烂泥,哪里都不能去。
芙姝看他凝重的面色便觉得不简单,但也只能先咽下疑问,后面得空再溜去看荀卿。
“时候不早了,师妹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芙姝假装答应下来,准备偷偷溜去看他。
第14章 第十四章活着
夜凉如水,芙姝找了几位太华宗弟子问了荀卿住处,可大家都摇头不肯说,反而还要赶她回家。
“我是太清阁的医修,是尊者让我来看他的。”
几人面面相觑,荀卿伤得那么重,便是太清阁祖师爷来了也难救!
很快,有个长相方正的剑修对她作了一揖:“道友,有些事情还是少好奇些为妙,雷牢破了,或许不久后会降下雷电,很吓人的,尽快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