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姝一瞧他这模样便知道定有阴谋,心下哂笑,面上仍不动声色:“是么,可你我眼下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这封放权谏——”
“不!先不写了!”像丢掉什么晦气的物件一般,少年慌张地将墨笔掷于地上,乌黑的墨汁溅上了来人身上的龙袍。
“姝儿,快从那上面下来,你在做何事?”一道威严的中年男性的嗓音划破屋内尴尬的气氛。
箫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对来人疯狂地做着口型——父皇,救救我!
芙姝视若罔闻,静立于箫禹身边:“爹,我在教阿弟写字。”
皇帝看了看她,神色不动地微微颔首:“既然回来了,何不先通知朕一声?出嫁了怎的还如此不懂规矩,也罢,你先同朕过来,有一桩事正要你亲自处理,还有,阿禹也过来。”
芙姝抿抿唇,随着他来到京郊一处医馆,里头躺着的百姓见到芙姝像见到了鬼一般:“啊啊——他来了!那些修士来杀我们了,大夫救救我!!”
“就是那块玉佩,他们身上都有这种玉佩!!”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老弱妇孺颤抖着指尖指着芙姝腰间的玉佩,那是太华山弟子们的身份牌,还有几位脑袋都被砍掉了一半,露出通红的血肉,在地上疯狂蠕动着远离芙姝。
皇帝阴沉着面色,道:“姝儿,这便是你嫁给那高僧后,给予家中的反馈?”
芙姝眨眨眼,开口道:“太华山弟子并不会做出这种行为,许是邪祟所为。”
皇帝压着怒意道:“证据呢?拿出你的证据来!”
芙姝冷声道:“那父皇的证据又是从何而来?”
“姝儿,你还没见到这群倒地的百姓吗?!”
“女儿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证据。”
“呵,你的好夫君前些日子确实来了,还说会加固封印,放了数十个弟子守卫百姓,可这便是你们守卫的结果吗?!”
他甩出一连串的玉佩,芙姝用神识略微一探,个个都有姓名与门派的信息,不似作假。
怎会如此?
未经她细想,脑后便有人丢了一块湿腻腻的东西,散发出强烈而的腥臭的气味。
少女眉眼愈发错愕,她伸手往脑后一抹,发现是枚生蛆的臭鸡卵。
她转头看去,便看见许多百姓愤怒地指着她辱骂:“昭明帝姬就是她,就是她抢我们的钱去修缮那什么破庙!”
“这贱人抓了好多壮丁运那破石头破瓦,压死 我家老子还有小子,你拿什么陪!!”
还有一些曾经她帮助过的百姓,骂得面红耳赤,情绪无比激愤。
“什么修士,我看她就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巫婆!”
芙姝张张嘴,她发现自己竟无法对他们说出一句重话,因为这些人都是曾经支持过她,甚至还让她自己家中吃过饭的淳朴百姓,到底发生了何事,令这些人改变了态度?
皇帝还以为芙姝被吓傻,便喊来宫婢帮芙姝挡着百姓:“姝儿,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回宫。”
凌乱的人群中,传来谁的大声疾呼:“不,不好啦,京郊那座庙……那座庙塌啦!!”
芙姝霎时睁大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冲动,足尖一点,径直跃上身侧房檐。
她来到坍塌现场,布满尘烟的上空似乎萦绕着一片沉默的恨。
一日之间亲眼目睹了如此多的惨剧,她才发现原来人生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只需要一瞬间。
她忙不迭开始进行施救,可那些人见到她却像见到恶鬼索命一般,拒绝她的施救。
为什么……又不是她建的……
她懒得理会那些人目光,不管不顾地从半塌陷的废墟里头扯出尚且还有生命体征的老弱妇女,好几个尚在襁褓里的稚儿小童,还有一些手里还握着香的香客。
还有许多许多百姓,被压在碎石瓦块之间,失去了呼吸。他们本该是谁的亲人,谁的朋友,上了这炷香,傍晚便能回去合家欢乐,儿孙绕膝。
她的呼吸渐渐凝滞,芙姝依稀记得自己主持重建完凤鸣郡后,那几日梨花很白,碧空如洗,百姓们也无比欢欣,似乎能一直这般欢欣下去。大家都知道,虽然重建的日子有些苦,但总归是能看到希望的。
心脏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冷,逐渐破碎,在尘埃与辱骂声之中一点一点地失去该有的鲜明光泽。
待她用尽全力救出了所有能救出的人,耳边只余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从自己喉间挤出的细碎呜咽。她孤零零地站在寺中,发现自己数年努力抵不过一场彻头彻尾,从上至下的阴谋。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吗?她再怎么努力,身上的枷锁仍是一重又一重,扯着她要下坠,令她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