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顾元直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姜菀露出感慨的神色:“在那样的情形下, 顾老夫子却能临危不惧,舍己为国, 实在是令人敬佩。”
沈澹点头:“因此师父坚信,战争并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而是最不值得推崇的粗野法子。”
说到此处,他面上漫上一点细微的怅惘:“我曾经也将师父的过去与主张奉为圭臬。年少气盛时,我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像师父一样的谋士,能够用自己的权谋智慧与口舌在朝堂之上做出一番事业。”
“可惜,最终我却与师父的主张背道而驰、他平生最厌恶战争,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投身其中;他最恨屠戮生民,我的刀剑却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沈澹合眼,眉间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唇角紧抿。
姜菀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将军之所以走上这样的路,一定是事出有因吧?若非......重大的缘故,又怎会轻易舍弃过去呢?”
他顿了顿,说道:“姜娘子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观将军断非心志不坚定、意念易动摇之人。”姜菀道。
沈澹低头,目光顺势下落,停留在两人相互触碰着的衣角上。昏黄的灯火被窗缝中透进来的微风吹得摇曳晃动,店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与她交叠的呼吸声。
他轻轻笑了笑:“小娘子如此赞誉,我愧不敢当。”
“一切皆因我家中变故,我才会改变了志向,”沈澹伸手覆上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杯外壁,手指缓缓收拢,“其实我知道,师父并不是心胸狭窄、固执己见的人。即便他曾经对我感到遗憾与失望,多年过去,他一定能理解我当年的苦衷。”
“那么将军最顾虑的是什么?”姜菀想着顾元直那慈祥的模样,也觉得他不该是个执拗不通情理之人。
他的手指用了点力道:“我一看见师父苍老的面容与满是皱纹的手,便想起他曾不辞辛劳陪我挑灯夜读,为我一一讲解书中难题与疑问,教我苦读苦练,为我描摹着日后的一幕幕。可我却终究是辜负了他的期望,令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我曾经为自己构想的人生是在朝堂之上为君主筹谋,并不是染一身血迹,斩杀无数人头。”
“可将军,并非只有那一条路才算是实现了你的人生夙愿,”姜菀明白了沈澹的心结所在,“即使你没有按照顾老夫子的心愿和自己最初的志向去做,但今日的你,也绝不是一无所有、一事无成。”
“朝堂之上,是文臣们筹谋规划的地方,他们自有他们的智慧与风骨,这是武人所不能及的地方;但广阔疆域上,一旦外敌来犯,威胁到王朝安危,便是武人纵横驰骋的时候。文武犹如鸟之双翼,缺一不可,也不分孰轻孰重。”
“所以将军,你实在不必耿耿于怀。”
沈澹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原本沾染了茶盏凉意的指尖似乎泛起一阵酥麻,有淡淡的热意一点点蔓延,一直延伸到了心口。
他唇角轻轻牵动,默然良久才道:“小娘子的话我明白。”
只是彻底释怀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姜菀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便道:“将军不必自苦。若是心中难以释怀,不如听一听顾老夫子的话?他身为你的恩师,定然更明白该如何开解你。”
“去见师父?”沈澹望向她。
姜菀用力点头:“这么多年,顾老夫子一定也时时刻刻念着你。将军,放下过去的执念,平心静气地去拜见他吧。”
“......容我想一想。”沈澹低声道。
两人静了片刻,店外传来坊门即将关闭的鼓声。沈澹从沉思中醒神,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小娘子歇息。”
他微一踌躇,又补充了一句:“......今晚,多谢小娘子愿意听我这番话。”
“将军客气了。”姜菀笑了笑,亲自送他出了门。
她看着沈澹走远,那高大的背影在瑟瑟晚风中莫名显得有些落寞。原来看似无坚不摧的大将军却也有这样百转千回的心结,姜菀觉得,沈澹再不似初见那样冰冷而有距离感了。
他也是鲜活的,真实的。
她兀自笑了笑,阖上了店门。
*
午后,阳光落进食肆大堂,让原本清冷的空气染上了暖意。姜菀将大门敞开,让明亮的光线更好地照进来。
今日恰逢县衙休假,姜菀不必前去点卯,便与余下几人留在店里为晚食做准备。
经过了最初几日的考验,她昨日便接到了曹管事的正式通知,告诉她日后能够名正言顺担任县衙公厨点心处的主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