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边挂着讥讽的笑,静静听着陈让解释:“卢掌柜一心想扩大俞家酒肆的生意,便命我想方设法进入县学,告诉我只要能得到县学的这桩生意,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徐望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暗示了我可以去找西市那位店主买这调料用在县学厨子的选拔中,”陈让竭力回忆着,“我记得,他与那店主是熟识!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大人!”
“那么在账簿上动手脚,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受主顾家指使的?”徐望寒声问道。
陈让躲闪着避开他的目光,却被薛致一把按住,把他的头硬生生掰正,逼着他直视徐望:“还不快说!”
“大人饶命,此事确是我一人所为,但我也是被逼无奈......”
徐望不想听他的辩解,道:“证据确凿,陈让,从今日起,你便被县学解雇了。县学断不能容下你这般居心叵测之人。至于其他事,我无权处置,只能把你交给衙门了。”
陈让抖如筛糠,拼命叩着头:“大人,我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交给衙门判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薛致嗤笑。
姜菀几步到了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道:“陈让,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些日子四处散布流言,说秦娘子正是在我家食肆吃了饭菜后中毒染疾的人,是不是你?若是你,你还欠我们家一句道歉。”
陈让不服气地道:“这谣言的源头可不是我,你莫要污人清白!我也是听旁人说起的。”
姜菀冷笑:“事到如今你还在诡辩?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听谁说起的?”
她认定陈让是在狡辩,却没留神徐望的神色,只见陈让脱口而出:“自然是听徐教谕说起的!若不是亲耳听见他说的话,我又怎敢轻易——”
他话未说完,已经被见势不妙的薛致按倒在了地上堵住了嘴。然而姜菀已经听清了关键的那句,她转头看向徐望,见后者低垂眉眼,神色略显不自然,便出声问道:“徐教谕,他说的是真的吗?”
徐望喉头一窒,难得踟蹰了瞬息,方柔声道:“姜娘子,我是为了尽快查出真相,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此谣言迷惑别人。”
“徐教谕一句轻描淡写的谣言,便使我家名声受挫,生意萧条,还不知用多久才能挽回局面,”姜菀双手紧握,“我不信以您的见识和才智,会想不出更周全谨慎的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远不如这一招最迅速、最能迷惑人,让陈让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徐望身居教谕之官位,向来不会计较任何做法会不会对无足轻重的人产生什么影响。
“从前听沈荀两位将军夸赞徐教谕家风严谨,为人仁德,我竟真的信了,”姜菀淡淡道,“徐教谕自然是不理解我等平民经营生意是多么艰难,更不知道小门小户的生意便如瓷器,只需要轻轻一推便会摔个粉碎,再难复原。”
“姜娘子,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徐望缓声道。
“理解难道不该是相互的?徐教谕又何曾理解我的难处?”姜菀只觉得面上一阵阵发热,脑海中更是乱糟糟的,委屈、恼怒层层叠叠涌上心头,“我今日来时,看见县学前厅悬挂着一幅字,写着‘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可在我看来,徐教谕的所作所为却和推己及人毫无关系。”
徐望自小便被父亲徐苍严格要求,念书进学无一不勤谨,可以说是博览群书。受父亲影响,他也一直严格要求自己,持正守心,从不做任何有违仁义道德的事情。散步出那句谣言时,他虽然心底也曾有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被想要查清真相的急迫驱使着,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一直觉得,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使有那么一点不妥,但从大局上看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姜菀的一番话却让他不由自主想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不愿去看她眼底的愤恨与失望。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惭愧。
薛致看不下去了:“姜娘子,大人也是为了整所县学着想,才不得已放出虚假的流言,若非如此,陈让也不会这么快招认,你也该明理一些。”
“自始至终,此事于我都是无妄之灾,”姜菀抬头,“我从未做过任何损人利己的事情,我家食肆的饭菜也没有出过任何问题,然而到头来,我却莫名背负了这样的名声。薛郎君还希望我怎样‘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