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微笑应答,并没有虚伪的拒绝。
她对待皇帝的态度是不主动讨封赏,有也来者不拒。倘若真的什么都不要,反而容易让人怀疑,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摒除七情六欲,而世上或许上百年才能出一位圣人。
崔舒若应付得极好,以至于当她出大殿时,连带跟着的还有皇帝下旨加封的五百户封邑。
不算特别多,但赵巍衡这回都只加了八百户封邑,崔舒若虽有功劳,也不至于越过赵巍衡,否则的话,怕是又要引来旁人非议。
皇帝宽恕了鲁丘直,有给了崔舒若赏赐,堵住了流言,此事仿佛便告一段落。
但事实上,没过多久,就在所有人以为风波平定之后,突然某一日世家出身的文官们就开始集体弹劾鲁丘直,并且不是因为他酒后失言,而是从他方方面面来挑刺。甚至有鲁丘直某次上朝,当众出虚恭……
武将生性粗鲁,除了个别祖宗起就已经发家的勋贵,乱世草莽出身的哪个不是礼仪有瑕?
想要捉小辫子,小到举止粗鲁,大到得意忘形收受贿赂、侵吞敌将财物,要捉错处简直不要太容易。在世家的一致为难下,鲁丘直的官位被一贬再贬。
最后鲁丘直自己也回过味来,索性自请辞官回乡。再不济还是挣下了富庶家业,既然得罪了人,干脆回乡做个富家翁算了,免得受劳什子文官的气。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也看清楚了,整治他怕是个开端,不趁早走,往后如何当真不好说。
果不其然,在逼走鲁丘直后,又是新一轮针对武将弹劾的开端。
但文官们极有分寸,针对的无一例外全是赵巍衡的心腹,其余武将都未曾受到波折。因为针对的过于明显,很难不让人怀疑始作俑者。
谁会和赵巍衡有仇呢?
还非要削弱他的势力,并且有如此大影响力,能让士族们出力的?
赵巍衡不是没有抗争过,可坐在上头的皇帝,他昔日的阿耶,似乎抱着某种纵容的心思。赵巍衡的声望,未免太大了些,甚至要威胁到皇帝的地位。
功高盖主,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很难不让人忌惮吧?
之后赵巍衡身边的人,要么是看清局势主动请辞离去,要么是头脑不够中招被迫离去,还有些人则谨言慎行,陪着赵巍衡步履维艰的在并州前行。
前者如鲁丘直,中者如李恭,后者如王弦谏。
幸运的是李恭有崔舒若收留,她将人收入囊下,做个侍卫统领,尽管比不上过去当将军风光,可怎么也比回老家继续打铁维生要好。有她的庇护,那些人便默认李恭脱离赵巍衡的阵营,不再穷追猛打。
原本烈火烹油的明王府,一夕之间门庭冷落,哪还有之前的盛况?
倒是太子赵仲平,因为差事办得好,还主动领了著书的活,一时风头无俩,朝野上下都赞誉声一片。可见人心是世上最复杂之事,人人都擅趋吉避害、捧高踩低。
而留下来的人,往往是患难见真情了。
明王府虽门庭冷落,可衣食用度一如从前,赵巍衡剩余的寥寥心腹前来议事时,孙宛娘对他们的招待从来不曾失礼,永远从容不迫,笑意盈润亲切。
长吁短叹绝不可能出现在孙宛娘身上,看见始终宠辱不惊的明王妃,就会叫人下意识地认为明王府依旧如故,心里也跟着安稳起来。
在又一次送走心腹后,孙宛娘轻轻帮望着窗外蒙蒙细雨的赵巍衡披了件外裳,“夫君,春雨微寒,小心着凉。”
赵巍衡握住了孙宛娘在他肩上添衣的手,“宛娘,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他未曾说完,可勋贵世家的捧高踩低连他都饱尝炎凉,遑论是终日在女子间混迹的孙宛娘,只怕她受到的唇枪舌战绝不比他要少。
孙宛娘蕙质兰心,又怎会因此有一分一毫的埋怨,反而主动宽慰道:“王府之内,锦衣玉食,我有何苦?至于往后……”
孙宛娘语气一转,显露出三分内宅女子没有的凌厉与见识,“焉知是何景象,我只知世上一切未到最后一刻便无定数。宛娘既嫁给夫君,便夫妻同心,风雨同担。
我信夫君。”她最后莞尔一笑,眉眼中是对赵巍衡的十足信赖。
赵巍衡虽从不曾怀疑过自己,但能有孙宛娘始终如一的信任,心中大定。他将孙宛娘拥入怀中,语气餍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俩始终心意相通,任凭外头风雨如何,不改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