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
目送车辆行远,甲士敲响城头的鼙鼓。
军仆放松绞盘,绷紧的锁链哗啦啦落下,门轴反向转动,厚重的城门逐渐关闭,在钝响声中合拢,门扉严丝合缝。
押送蔡人的队伍抵达囚牢,马桂早在牢门前等候。他身边站在一名小奴,个头不大,手持一支火把,竟比人还高出一截。
一阵风吹过,火光摇曳,忽明忽暗。
智陵在牢门前下马,马桂迈步迎上前,笑容浮于表面,仿佛戴着一层面罩,映衬身后的火光,阴森扑面而来,令人心生骇然。
“见过智大夫。”马桂弯腰行礼,一举一动如同尺量。
“桂翁。”智陵还礼,手指身后说道,“人俱在,没有走脱一人。”
“善。”
马桂向左右招手,凶神恶煞的牢奴接过绳索,将惊恐的蔡人拖进牢房。
智陵无意久留,他牵过缰绳,急于去宫内复命:“人交给桂翁,陵告辞。”
“送智大夫。”马桂在原地目送智陵,脸上的表情始终未变,连眼尾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待智陵的背影远出视野,他才施施然转过身,带着小奴走入牢房。
彼时,蔡人已经看到受刑的刺客。
两名舞女手脚折断,吊在木架上奄奄一息,恍如两只血葫芦。踏碎埙的乐人沾染蚀骨,半身长满水泡,脓水混杂着血液流淌,伤处深可见骨,形似恶鬼。
蔡人何曾见过这般场景,全都吓破了胆,未及受刑就濒临崩溃,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
“饶命,我真的不知刺客!”
“饶命啊!”
相比他人的惊恐,卢成表现得过于镇定。
从被带入牢房到目睹刺客的惨状,再到被牢奴吊起,他始终不发一言。哪怕拉扯到伤口,他也未发出一声痛呼。
“桂翁,您看他!”药奴手指卢成。
“瞧见了。”马桂朝牢奴招手,指着卢成吩咐道:“去把他放下来。”
“诺。”牢奴连连躬身应诺。
卢成被放下木架,带到隔壁囚室。
室内同样阴暗潮湿,墙壁和地面爬满斑驳血痕,墙上却没有挂着刑具,木架上也没有绳索。反而地上铺着干草,墙角还有一只木桶。
卢成被推进牢房,左右环顾,直接坐到草堆上。
牢房门外,马桂目睹他的表现,拍了拍药奴的肩膀,递给他一卷竹简:“照上面的问,交给你了。”
“诺。”药奴捧起竹简,扬起稚嫩的小脸,笑容里充满天真。可若真当他是懵懂孩童,注定要吃大亏。
轻轻拍了一下药奴的发顶,马桂转身返回之前的囚室。
他方才留心观察,发现几个蔡人十分可疑。相比他人的畏惧恐慌,他们的神情太过刻意。
换作寻常人,未必能察觉到其中区别。
马桂则不然。
落到他手里,再细微的痕迹也无所遁形。
“畏惧,惊恐,绝望,嘴里在哭,眼中却窥不出一星半点。”马桂走入牢房,视线锁定正发抖的几个男人,嘴角的笑痕缓慢拉直,两个字浮现在脑海。
死士。
同一时间,晋侯宫内,蔡欢身处偏殿,抑制不住心中慌乱,只能不断在室内踱步。
林珩遇刺,蔡国人动手,越国也被牵涉,飨宴只能草草结束。
蔡欢身边的人都被带走,她被留在宫内,虽无审问拷打,也是形同拘禁。
“该怎么办?”
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殿外有晋人把守,无法探听消息,也猜不透晋君的态度。她心中慌乱,时时坐立难安。每次门外传来声响,她都会胆战心惊,唯恐晋君要拿她下狱。
即便郑国被攻破,岭州城陷入火海,她也不曾这般恐慌。
“当时还有退路,现如今,蔡恐将不存。”
蔡欢停下脚步,怔忪半晌,颓然地坐倒在地。
“究竟是谁?!”
她银牙咬碎,对策划行刺之人恨入骨髓。
刺杀晋侯将她逼至悬崖,竟还牵涉到越国,分明是不给她半条活路。
“万望兄长不知情。”蔡欢苦笑一声,握拳压向额头。只盼望蔡侯不曾牵涉其中,否则蔡国必亡,他们兄妹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两名侍人守在门外,侧耳细听殿内的动静。
许久不闻声响,透过门缝向内望,瞧见蔡欢瘫坐在地,一人皱了皱眉,对同伴示意一下,悄无声息离开廊下,去往正殿禀报。
侍人的运气不错,在丹陛之上找到马塘。
“塘翁,蔡女焦躁,踱步多时。”侍人附在马塘耳边低语几声,道出蔡欢的种种表现。
马塘点点头,吩咐道:“继续盯着,有异样迅速来报。”
“诺。”侍人领命离开,身影消失在丹陛之下。
马塘继续守在门前,目光左右扫视,廊下的侍人皆垂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木雕泥塑,许久不曾移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