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23)

这句话像把乔恒的喉咙堵了,半天才说:“砸你那小子被警察带走了,估计很快会被捞出来,但至少能太平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摆平的。”

“领头的人你不能随便动吧?”

乔恒垂下了眼:“他是我老板的儿子。”

“你想往上爬吗?”

“嗯?”

程何钧仍旧直视着灰白的天花板,扬起嘴角笑了笑:“他跟你一样,没什么脑子。”

“你什么意思……”乔恒眯了眯眼,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程何钧转头与他对视,乔恒与乔勉,性格全然不同,长得也并不相像,但唯有一点——坚定与坚决,是他们完全一致的东西。

对迈步的方向从不迷茫,对做出的选择绝无后悔,勇气源于透彻的自我认知,能强大地左右与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此时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厚重的倦意,沉甸甸地浸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令乔恒许多年后仍然记得程何钧的这句话:“想往上爬,就去做他不敢做的。”

乔勉拿完药过去时,两人都沉默着,她把乔恒赶了回去,独自留下照顾程何钧。

市医院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床位常年紧缺,程何钧躺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这里有一整排简易病床,睡着形形色色的病患,挂点滴的铁架、撑开的躺椅和地上摆放的日用品时不时挡住去路。

暑热还未退散,医院里充斥着潮湿凝结的空气,还有弥漫在走廊上混着汗渍、酒精和药品包装盒的病气。

他们只是将就一晚,没带任何东西,乔勉想去医院外的便利店买瓶水,但她不放心把程何钧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走到拐角处的饮水机前,取出下方放置的一次性杯子。

她从没用过医院的杯子,心里有些不适应,放了点开水里里外外冲洗了两三遍,中间还被烫到了手。洗完后,乔勉兑了点温水,用纸巾擦了擦杯沿抿了两口,然后倒掉,重新灌上温水。

程何钧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把这些全看在眼里。

她端着杯子小心走到程何钧身边,俯身问:“喝水么?”

他伸手在杯壁上碰了一下,又缩回去:“这里有点热,我想喝冷水。”

“我去给你倒。”

乔勉直起身,他一把带住她手腕,说:“去医院外面买吧,我们两个人喝,一趟趟跑太麻烦了。”

她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伤的不是手脚,还能自理。”程何钧笑笑,催促道,“快点,我渴了。”

乔勉拿他没办法,有些迟疑地走远,在退到急诊间大门时,她回头,透过贴满就医提示的玻璃移门看了他一眼。

他无法形容那个眼神,干净、直白,她把没说的话藏在了眼睛里,爱满含其中,坚韧坦荡。

人只有在医院或者葬礼这种直面生死的地方才能把自己展现得如此诚恳。

程何钧知道,他的海洋已经起了风浪。

乔勉赶回医院的时候,远远看到程何钧正坐在病床上,双眼一直盯着急诊处大门,像在等她。

她接到电话后出门太急,随手拿了两件衣服,tຊ宽松的浅灰连衣裙,黑色薄外套,平底鞋,简单的衣着,没有化妆。

她提着两瓶纯净水,穿过拥挤的长廊一步步走来,一个很生活化的场景,却比什么都真实。

乔勉把水递给他,程何钧没有喝,伸手把她拉近了些,斜靠在她身上,她的衣领有清浅的香味,能隔着衣服碰到细长的锁骨。

“怎么了?”

“头晕。”

“我扶你躺下?”

“不。”

乔勉低头笑笑,明白了几分:“是真的头晕?”

他也忍不住笑了:“真的。”

医院的夜漫长而忙碌,时不时有人入院,有人醒来,有人睡去。

后方几步开外是相邻的一个床位,床上躺着一位老伯,床边坐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才四点多,她就从简陋的躺椅上醒来,往脸盆里打了点水,浸湿毛巾开始为病人擦身,边擦边在他耳旁轻声细语说着话,仿佛一切都很寻常,可能是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可能是家里的一些琐事。

床上的老人已无法活动,颧骨高凸,身形干瘦,肌肉已经明显萎缩,应该是卧床很久了。

老太太擦得很细致,从头到脚,抹净眼角额头岁月积淀的沟沟壑壑,从瘦骨嶙峋的肩头到骨节突出的十指。老人虽瘦,但毕竟是个男人的躯体,老太太把他的一条臂膀挂在颈后,两手吃力地推他翻身,又换了盆水开始擦拭背部。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十几分钟,等擦完,老太太坐回躺椅,背后湿了一大片。

人有时会把眼前的事物代入自己,映射向未来,他们也许终有这一天,不是躺着的就是坐着的。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在想什么?欣慰?厌烦?无奈?或者仅仅是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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