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道:
“这样,王府尹,待我禀明陆指挥使,再向你答复。”
见自己苦口婆心这么半天,总算有了一线希望,王立元出一口气,冲傅十一抱抱拳:“十一爷,谢谢了。”
“方才的话,不准对第二个人说。”
傅十一警醒王立元,随即转身回了院子。
“所有人停止抄家!”
傅十一大声命令院子里的锦衣卫,随即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北镇抚司。
“若把钱给了王立元,便无法向皇上交差,若不给,却又良心不安。”
陆炳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总结。
傅十一抿唇,陆炳不愧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顶头上司,三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总结得分毫不差。
陆炳摇摇头,长叹一声:“这帮人,天天给锦衣卫出难题。”
“老十一,朝廷这场争斗本就只有严嵩父子、李公公和我能够操纵一二,万不是你们能够左右的。”陆炳缓缓道,“一个你,一个沈链,我真不希望你们被这种事情卷进去……”
沈链和傅十一,可以算得上锦衣卫中数一数二心怀善良的正直之人,只不过沈链是个彻底的直肠子,傅十一多少还懂些迂回,因此才能坐上十三太保的位置。
傅十一眼中有光芒闪过:“指挥使……”
陆炳站起来:“这样,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就说你玩忽职守,欺压百姓,把你调到江南,替我坐镇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
傅十一抬眼。
“那个赵文华不就是被严世蕃调到江南了吗?你就接着查江南的贪腐,若南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报我。”
见傅十一神色有些异样,陆炳拍了拍傅十一的肩膀。
“放心,严世蕃之所以接纳赵文华,只是为了利用他查出他背后的主子,但你不同。我信你。”
“是。”傅十一低头道。
在外人看来,锦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然陆炳对于手下人的体贴和照顾,一直令北镇抚司许多人感动不已,但傅十一毕竟是在刀尖上行走的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压抑了喉咙的哽咽。
“畜生不如的严党……”傅十一只是咬住牙关,握紧了双拳直到指关节发白。
“老十一,你还太天真。这次的事件里,严嵩和严世蕃反而是那个凑钱的,他们比你还急呢。你以为若不是严世蕃有意放出风,我们能轻易找到张平这么个巨贪?”陆炳轻嗤一声,“张平,不过是个填补窟窿的篱笆罢了。”
陆炳叹道:“最近听说皇上要修道观,宫里正等着这一批银子,他们拿了,便是绝对不会再拨下来。”
自家指挥使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敏感的傅十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自知失言的陆炳却用话语打断了他眼里的不可置信。
“这次国库银子紧张,和我们北镇抚司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陆炳道。
傅十一沉默半晌,还是不死心道:“指挥使,那张平的银子……”
陆炳霍然看着他,眸光凌厉:“你现在已经是江南的人了,不该管的事别管。”
傅十一一怔,低头颓然道:“是。”
傅十一走后,陆炳独自在值房沉思。
或许锦衣卫常年在黑暗和刀锋中行走的工作让他本就不喜点灯,但陆炳一向视力很好,即使不点灯,也能看清屋里的陈设,然而方才和傅十一的对话,却让他觉得眼前一丝光亮也无,窗口透露出的阳光和仿佛与角落的黑暗融成一体。
他与严世蕃从不是一类人,与嘉靖也不是一类人。尽管他表面上和严世蕃是同党,并且对嘉靖言听计从。
可惜这大明朝……
陆炳思绪万千。
这时进来一个力士,端着丰盛的饭菜走到陆炳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路。
“指挥使,您的牛肉。”
力士把午餐放在陆炳桌上。
陆炳瞟了一眼那丰盛的饭菜,想起方才傅十一的话,却觉得毫无食欲。
“撤了吧。”
陆炳淡淡道。
力士一怔,但看陆炳神色冷肃,便不敢多问。
他道声“是”后,撤走了牛肉,躬身退去。
自傅十一前往北镇抚司衙门一去不回后,陆炳重新派人接替了他的差事,回绝了顺天府尹王立元的请求,将抄家得来的银子马不停蹄地送进了内承运库。
下午,严党的密探很快就把锦衣卫这边的动向禀报进了严府。罗龙文、鄢懋卿二人也在严世蕃的身边商议此事的应对计策。
“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好一招杀人于无形。”
严世蕃听后冷笑,轻叹道。
陆炳回绝了王立元的请求,表面上是帮了严党的忙也顺从了严党,实际上,却是更惹得严党被朝中清流所憎恨。更何况严党掌控着内阁,国库亏空的担子全在严嵩严世蕃身上,若是百姓继续挨饿受冻,众人只会痛骂严党祸国殃民,而不会注意到嘉靖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