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霍迎。
方子衿甘愿背负废后的名声孤身离开,死也不要和离书,不是处出于少年人的任性。
他比自己更早察觉,霍迎来到宣国的危害。
她只当人类自私,都有占有欲,却忘记方子衿本来就用词古怪,他在用最纯粹直接的方式,拉着她远离危险。
反对她娶霍迎是,要休书也是。
林青青饮下手边的茶水,不禁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哑然。方子衿处处为她着想,她却还想教他什么是独立自处。
十岁便走遍塞外边疆的少将军,眼界绝不止外面的天空,根本不需要她推着去接受更广阔的天地。
也许,他只是想安静地靠着她。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都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寻找一份……
林青青看着眼眶发红的少年,脑海里想出的是“宁静”两个字,心底涌出的却是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三个字——安全感。
“嗯,知道了。”林青青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平淡,她这样的回答语气会不会让人心寒?
安全感三个字从心底掠过后,林青青耐心了不少,亡羊补牢地附上两份解释。
“求娶霍迎算是一计策,霍迎心高气傲,生来便是帝王之心,她不会也不可能与宣国和亲。”
怕他不信,林青青用心地打补丁道:“朕了解霍迎。若做不成月氏的王,她会选择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让世人记住。”
方子衿脸色非但没有好转,还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林青青一见,感觉方子衿的情绪不太对,又打了个补丁:“便是霍迎神经错乱愿意来宣国和亲,朕也绝不会让她害到你。”
方子衿半阖眼帘,情绪不显。
“哦。”
林青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补得完美无缺,神态自若了很多。
“你今日做的事,朕没有不满。”林青青道,“当时情势紧急,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在银丝蛊下全身而退。你若不来,朕也不知该派谁上场了。”
银丝蛊?方子衿想了想幽篁山上的书籍,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霍迎是抱着杀心来的,谁上去都是一死。并非朕仁善,这事一看便有蹊跷,霍迎身份特殊,让她抓住点什么,都会是一场灾难。”
“于陛下而言,废后是最好的选择,为何选和离呢?”少年轻声询问,半掩着的眸底隐隐有一种新生的、取代原有灰暗的光。
林青青看着手里精致的茶具,回答道:“因为朕不想伤害你,朕想保护你。”
方子衿倏地抬起眼,心脏咚咚跳动,在静的诡谲的气息下,异常清晰,可他眼中却透着深深的怀疑。
“我有病。”他道。
林青青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盯着他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笑。
“我知道。还有什么朕不能保护你理由吗?”
少年被这个问题牵着往前迈出一步,“哥哥明明很讨厌我。”
他喉结轻轻滑动,将手指从桌案拿下去,这一行为泄露了他的紧张,有些自弃地加重语气,“不是讨厌,是厌恶,恨不得我去死。”
林青青:“……”
“我不讨厌你,也不厌恶你,更不想你去死。”
林青青不厌其烦地重申,无论说多少次,她都是这个回答。
少年灰暗的眸子望着林青青,微微扬起下巴,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像是要慢慢揭开伤口给她看,嗓音微颤:“太青元年,昭阳殿,哥哥带着一身杀意进来,想杀了我。”
……是他们去铜雀台之前,她逼着方子矜跟她进铜雀台那日?
林青青生了怀疑,怀疑方子衿那一夜没有睡。
若五岁龙傲天深陷噩梦是伪装,那他脸上的恐惧和冷汗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杀意?
“太青元年,铜雀台,鞭断蛇桩,哥哥当时表情很疑惑,怀疑是鞭子断了,还是自己放开的鞭子。倘若鞭子没断,哥哥会拉我上去吗?”
林青青掌心寒凉,一手冷汗,压下起伏的心绪,温声叫住他:“衿衿。”
“正月,太璟宫,掉下房梁时我抱住哥哥,欣喜若狂,哥哥却对我拔出了蓬莱剑。”
……
“腊月,宜城地宫,哥哥亲口答应把我给霍迎,假扮神的新娘。”
少年像是不受控制地,被她的一句“想要保护你”牵着往前,牵得心肠寸断,字字泣血。
林青青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愧疚的感觉,不是尴尬难堪、心虚后悔,而是一阵阵涩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