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满意,但我还想赖床。
他故作为难道,那我回去不好向班长复命啊。
我问,温西泠叫你来的?
他说,是啊,是她想请您去家里吃饭。
我只好把他赶下楼,然后从床上爬起来了。这家伙还说要骑电驴载我,被我一把按在后座上。
但我很怀疑请我是他自作主张,因为温西泠那天中午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下午,她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七点半去桥上放烟花。三班这个系统又开始脱离我自娱自乐了。
第一枚烟花升空的时候,我正沿着河边往桥的方向走。隔着路边的灌木和枯枝,我看到了那群在火光中欢闹的年轻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赶在离开井冈山之前向我的班长道歉。我希望她关于井冈山的记忆都像此刻一样,璀璨、热闹又美好。
我很高兴,这个孩子不记仇。
不仅不记仇,我有时甚至怀疑,她已经把井冈山的事全忘了。
·
从高二到高三,我的胃疼似乎越来越频繁。
我从来没去医院做过专项检查。我上大学以来胃就一直不太好,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懒得管;后来读研、工作,每天根本忙不过来,就更懒得管。
办公室几个老师建议我去医院查一查,我嘴上答应,却还是没去,总觉得年纪大的老师才爱担心身体出毛病。偶尔我会偷偷百度一下,随后得出结论:我这种情况是癌症。每到这时,我就会思维发散,开始计划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要去哪里旅游,最后又因为没攒够钱而思绪终止,也忘了自己原本在百度什么。
这一年来,三班情况挺好,平均分一直高于另外两个班,而在其他方面,无论是高二的课本剧比赛还是高三的足球赛,三班都是第一名。
对此,蛮不讲理的殷老师起初很不服气,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但她坚决否认这其中有我的功劳,一口咬定是当初分班时我运气好。
这一点我倒是同意。
尽管我有时候不想上班,不想看到那群吵吵闹闹的家伙,但真的看到他们的时候,又觉得他们挺可爱的。
2019 年初,江望月突然好像丢了魂一样,我一打听,才知道她早又偷偷和顾星好上了,结果前几天顾星提了分手,现在年级盛传他和同班的秋虹在一起。
这事一出,我才知道我一直看走了眼,还以为顾星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连大人都没看出端倪,也难怪单纯的江望月被骗得魂都没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镇静下来,又嘱咐她那群朋友把她看牢,千万别让她出岔子。
这边才安抚完,隔壁殷老师又开始焦躁。顾星的家长以前嘱咐过她,要她帮忙盯紧顾星,以防他早恋,这会儿他们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从儿子嘴里又问不出来,便来找殷老师。
殷老师正和我噼里啪啦一通倾诉,我却听不清她说话。我努力集中注意力,那些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好像打在了一块吸音板上。
她发现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咋了?什么表情?
我手撑住脑袋,说,没事。
她走过来扳过我的肩:你有事吧?
我感觉到自己头上在冒冷汗。我只好承认,我胃有点疼。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
她说,真的是有点吗?赵奕民,你去趟医院吧。
·
诊断结果出来之后,我想了很多事,唯独忘了计划去哪里旅游。不过医生也说了,暂时还没到考虑那些的时候。所以,我想的最多的居然是工作。
我纠结了很久该拿三班怎么办。这半年,学生可能不大清楚,但我自己知道我状态挺差的,我一直努力做到不去影响他们,但越来越力不从心。他们如今这么好,全靠自己争气。
最终,我把我的情况如实汇报给学校。经过一番考虑,学校决定下学期把我调到对面东楼教初二,又调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接手高三年级物理,这样对我和学生都好。
至于三班,我怕换了陌生老师他们不适应,这时黄老师拍了拍我,说,你别管,好好养病,我跟学校都讲好了,我帮你带半年。你放心吧,你学生那么好,不会出问题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开口。
讲期末试卷那天,我看到我的班长正和李恩语凑在一起哈哈大笑。我没忍住,走过去拿起她桌上的答题卡扫了一眼,问,温西泠你这次理综多少来着?二百三十几?
她声音虚了一虚,说,二百三……还差一点点。
我放下她的答题卡,说,那还笑得出来?
说完我就走了,她和李恩语愣愣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告别方式。但我真的想不到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