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桦看着她,她问出这句话时,眼神里满是心虚和忐忑。她清楚自己问到了他的伤心处,但还是不得不问,就好像明知故犯地推倒了摆在桌子边缘的一个玻璃瓶,然后缩着脖子等待它掉落在地的声音。
他把玻璃瓶扶回了桌面上,没有让破裂声响起。
认真回忆片刻,他用平和自然的语气回答她:“我不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周末回家不敢贸然说起你,但我爸妈主动提过你几次,据他们聊的内容来看,我爸见过你,对你的印象也和在原世界差不多,他们问的话也都是以前问过的。”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和他妈之间的安全距离,又说:“你拿刀捅我的事,他们不知情,所以我的替身应该确实帮你善后了。但……在原世界,我就对我和你之间的事有所隐瞒,我爸妈知道的从来不是我们的真实关系。也就是说,那些我隐瞒过的事,我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发生。”
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也并未刻意避讳或拐弯抹角,这让温西泠不自觉耸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
但她没有接他的话。
成桦不清楚,是因为那些事他当年就没弄清楚过。但她清楚。从听见“我爸见过你”开始,她便知道,这个世界的温西泠大概率没能幸免于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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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操场上看见成母时,温西泠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
成母热情地同她挥手,而她脑袋里上演了一万种阴谋:她在成桦人生最关键的一年伤害了他,他的父母一定在筹谋如何对她打击报复。成母此刻的笑容不过是伪装,是诱骗温西泠放松警惕的陷阱,她心里其实在盘算着如何将温西泠碎尸万段。
但温西泠没有被碎尸万段。成母毫不见外地拉着她聊天,细心地帮她补妆,好像对她和成桦之间的别扭一无所知。
我真是小人啊小人。温西泠想。
在教室两人两人合影时,叶修妈妈突然问成桦:“哎,你怎么不和小温拍照?”
“啊?”成桦和温西泠同时愣了一下。
“哎哟,18 岁的大人了,害羞什么啊!”郝墨川妈妈也开始起哄,她直接上手,把成桦和温西泠抓到摆好的课桌前,“来来来坐上去,像其他同学一样。”
被抓来的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两秒,乖乖地并排坐到课桌上。
温西泠有点儿紧张地看了一眼成母,结果她非但毫不介意,还乐呵呵地举着手机站在摄影师旁边,对焦了一下,不满意地抬头指指成桦:“两个人隔那么远,照片拍出来不好看的。”
郝墨川妈妈觉得在理,把她的意见又落实了一步:“成桦!坐近一点,手放她肩上!”
温西泠明显感觉身边的人僵了一僵。
面对几个家长期待的目光,她忽然心一横,自己往中间挪过去,身子虚虚地挨上他,又伸手比了个耶。
接着,她感觉到他的左手犹豫了一下,绕过她的后背,手腕轻轻搭在她的左肩。
两个人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同时冲着镜头笑了。
不过,那天的拍摄结束之后,他们仍旧一句话都没有和对方说。
温西泠是在 19 年寒假前一天开始审视自己和成桦的关系的。准确来说,她审视的是她和成桦的差别。
那天,温西泠在整理她要带回家的复习资料,而成桦和郝墨川在商量着去三亚放空几天。她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她明明不是第一天认识成桦,可不知为何,就在那一刻,所有记忆在她脑海里翻涌。
当时,温父随时有可能失业。倘若他当真失业,据他自己的推算,家里的存款仅够他们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准 2-3 年,而现有的生活水准,指的是在那间三十来平的公租房里过刚好不愁吃穿的日子。温西泠帮不上家里任何忙,她只知道她该拼尽全力考上理想的大学,要赶在失去背后的支撑之前,死死抓住向上攀登的那级台阶。
那么成桦呢?成桦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温西泠没有去过成桦家,只知道为了方便他上学,他们家暂时租住在学校背后的高级小区里;而他们在海城有好几套房,常住的一套在海城湾,那是全市房价最高的小区。
在如此优越的背景下,成桦竟还该死的争气。
那半年,温西泠虽保持在年级前五,但实际上海实分部从第二名开始,便和第一名有一道不可跨越的壁垒。肖舒涵永远不可能考过成桦,而温西泠即使超常发挥也考不过肖舒涵。
再往远一点看呢?她想。即使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她的前途仍然是未知数,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梦想能否敌过现实。但他不一样。他可以只因为热爱,便坚定地想要成为建筑师,他从来不在意所谓行业下行,因为他爸是海大建院的教授,他妈是海城建研院的副总师,他面前自有一条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