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昭难以理解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过为何陆劲会喜欢她。
大约是因为过于疲惫, 林如昭蜷缩在角落里还是睡着了,再等她被惊醒,发现周围都是说话声,而且声音粗犷无比,好像四五道男声在交谈。
林如昭一下子睁开了眼。
原本低垂的帷帐都被挽了起来, 露出的环境显然是军队的牙帐,只是这个牙帐摆满了沙盘, 行军布图, 甚至还有几张床,因此显得格外狭窄。
陆劲已经穿好银甲, 站在沙盘前,凝神肃穆, 以他为中心的几个将士同样神情凝重。
林如昭定眼细瞧,发现竟然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年轻的伏全,年轻的伏真,以及年轻的白先。
林如昭嘶了声,她隐隐有了个猜想。
年轻气盛的伏真率先开口,他一向以陆劲为马首,故而气愤无比:“照我说,就按将军的意思,取小径直冲钓鱼城,把钓鱼城占下来后,正好可与锦端形成犄角之势,夹击中间的连头堡,牙城。否则按照那几个老家伙的想法,一个个城池这样打下去,连头堡本就易守难攻,还有个牙城做后盾,我们的人死伤无数。”
白先也说:“是啊,钓鱼城本就是大周的人在守,他们闭城数年都未曾投降,不就是在等着我们去吗?只要清理掉外围的鞑靼蛮子,我们就可以入城。”
林如昭确信了,连牙城钓鱼城都还在鞑靼的手里,想来她不知为何梦到了九年前,见到了尚且只有十八岁的陆劲。
她作为一个知道未来发展的人,自然明白陆劲的战术非常好,当时大周就是靠陆劲的战术,以少胜多,取下钓鱼城后,又连克三城,一举收服第一个州池。
她以为按照陆劲那脸皮的厚度,应当对自己想出来的战术很有信心,说一不二地就吩咐行军,可是出乎意料的,陆劲听到伏真和白先的赞许,眉头仍旧紧锁着,像是在迟疑。
伏全此时道:“虎师要绕过两城守军,一路奔袭至钓鱼城,本就艰难,何况谁能保证在清理外围的鞑靼蛮子时,牙城不会收到消息把我们包饺子了?况且钓鱼城困守六年,即便打下来了,又能给我们什么补给呢?要奇袭就不能带辎重,这批先行军哪怕入了钓鱼城,也照样是被悬在刀尖上。几位老将军的反对不是没有道理。”
伏真不满:“哥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那你说,连头堡怎么打?那碉堡修得多结实,还有牙城送人力物力补给,你就算把整个锦端喂给它都不一定干得下来。”
伏全道:“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首辅挨家挨户募集军资,等的就是这一战,这是首战,只能赢不能输,想得稳妥些不好吗?”
伏真伏全两兄弟吵得没完,陆劲仿佛没有听到,目光沉沉地落在了钓鱼城的小旗子上。
他似乎已有了决心,可始终没有开口。这样迟疑的陆劲就连身上的银甲都失去了光辉,少年瘦削的肩膀好像都被飘进来的铅灰色乌云压得沉甸甸的。
整整一个上午,牙帐内争吵不休。
伏真伏全两兄弟吵完后,换成了年逾四十的老将来劝陆劲。林如昭不熟悉武将,只知道这是附近的守城之将,因为皇帝反攻的命令现在待在锦端,和陆劲共商战事。
说是共商,但林如昭也看出来了,大约是陆劲过去年轻,即使他目前也衔着少将军一职,但那位老将只把陆劲当作一个前锋郎尉,明知他有战术,却只字不提,张开闭口就是要怎么打连头堡。
老将希望陆劲带领虎师做先行军,敢死队。
这仿佛是虎师的宿命,因为它是大周磨出来的最锋利的一把剑,因为它的前任统帅死在鞑靼马蹄下,因此它必须要延续这英雄的光辉,担起冲锋陷阵的表率。
林如昭焦急万分,尽管这只是她的一个梦,她也不想陆劲死掉,而因为这是不受控制的梦,因此她更担心陆劲会接受这个提议,于是她只能极力劝阻。
可是无论她说什么,那些人似乎都听不见,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老将不停地用家国大义去压制陆劲,而陆劲竟然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很有耐心地把那些话都听完了。
林如昭徒劳地在旁边喊:“陆劲,你不会真的打算去走这个前锋吧?你没那么蠢吧?伏真都说那里易守难攻了,你应该知道你去了也只能当炮灰吧!”
她的嘴皮都快磨破了,如此不计前嫌,可陆劲还像个木头一样坐在那,林如昭有些灰心丧气地想,陆劲不愧是陆劲,无论几岁,总有办法气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