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着行囊, 面色惨白:“柯尽忠小将军死了!被萧匪石那个奸贼杀了,消息传来,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小府兵的!”
说着,他看了眼海东青的装束:“你也是新来的府兵吧!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拔腿就跑。
海东青:“……”
不是, 他昨天才加入军营,正准备跟着柯尽忠大展宏图, 施展身手呢, 今天就和他说, 老大死了?他要被杀了?
他低头看着鸳鸯战袄,忽然觉得有些闹心。他知道府兵并不是正式的官兵, 只是类似于地方官自己蓄养的家奴,一切都看地方官眼色,现在柯尽忠死了, 他留下来就是挨宰的命,不如早点散了。
这一天富贵还没享受呢, 屎盆子倒是先扣到他头上了。
他看了眼鸡飞狗跳的行都司,咬咬牙, 丢了鸳鸯战袄, 离开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一天之内, 他知道了林沉玉的死讯,又亲眼见证了美好未来的破灭,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揣着一把刀,径直离开了行都司,徒步迈向晋安。
他要杀了萧匪石!
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就为自己出口恶气。
*
一觉睡到晌午,林沉玉才悠悠转醒,萧匪石正坐在案边批阅文书,正午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竹影落壁,青红尚湿。
他曲着腿盘坐在蒲团上,儒冠玉带,蹙眉冷眼,手中的朱砂笔点写字,利落干脆,忽略他那略显萧瑟的喉结,还真以为是翰林大学士正挥毫圈点呢。
几乎是林沉玉睁眼的同时,他抬眸看向她,搁了朱砂笔:“舍得起来了?”
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
林沉玉不理会他,自从得知他的身子后,她对他最后一丝亲切也没有了。从小她都把她当姐姐,即使后来成为了仇人,姐姐这个关系始终是一层朦胧的雾,替萧匪石遮着丑。
现在告诉她,萧匪石是个阴阳人。
那些个携手共度的记忆,树下同卧,泛舟同游......曾经的美好瞬间就灰败了。倒不是林沉玉瞧不起阴阳人,只是总有一种被欺骗的不真实的感觉。
很难言,很介怀。
“再休息几日我们回京城,先和你说好了,我在京城的八处宅院随你挑。住进去了就不要出来了。这里的婢女仆人你挑喜欢的带走,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
林沉玉精神恹恹:“我一天住一处行不行,八处宅子换着住。”
萧匪石似乎没有料到林沉玉这样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可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回头再把京城几处园林秀美的宅子买下来,你一日换一处都行,一个月不重样,也好。”
林沉玉:“......”
她调转了话锋,小心翼翼开口:“我爹娘可有消息?”
萧匪石闻言,表情又淡了几分:“不知。”
林沉玉叹口气,给他倒了杯茶,萧匪石愣愣的看着那茶烟。
她盘腿坐到萧匪石对面,语气真挚:“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你之前说我爹娘兄长折辱了你,可我相信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再说说吗?”
直接打听爹娘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慢慢来。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端给他的那杯茶盏,捏紧了手,却不去碰,提起这几个人的时候,他语气冰冷:“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仔细想想看,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那么多年,我爹娘的性格你应该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匪石忽然笑了,可他的笑并没有让人感觉温暖,反而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你的爹娘当然对你没有话说。你知不知道,对你越温柔的人,对别人越残忍。他们视别人的爱恨如草芥,把你的爱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是伟大的父母之恩。”
他重新擒了笔,笔尖有些凝塞,遂轻轻哈气,让笔锋温热起来,笔锋重新点在奏折上,挥毫缠绵:
“如果我说,你对我的所有恨意,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一手安排的,你信吗?”
林沉玉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缘起于那场火灾,我哥哥半张脸都被毁了,怎么可能是我爹娘策划的?”
她不相信爹娘会毁了哥哥的脸。
萧匪石黝黑的瞳仁毫无波澜,映出奏折上的工整字迹来,语气是难得的平静:
“所以我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往事不必再提。你不会相信的事情,何必要别人再去赘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