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哦。”它终于开口。
“为什么!”辛狸的声音像是开闸的泄洪迸发出来,其间夹杂着愤怒与不甘:“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
“天道”仍然淡漠地看着,不发一言。
辛狸的声音终究转为呜咽:“为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很喜欢你。”
辛狸猝然抬眸,沾满泪水的眼睛里透着万分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天道”蹲下来,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它竟然有了实体,抚向她头顶的手却是冰凉的。
它说:“你和须穆修都是我在这个世界见过最有意思的孩子,自然要对你们多加照拂,这是我的私心。然而旁人我不愿管,这也是我的原则。”
原来,天道也会偏心。
她该开心吗,天道不是冷漠的存在,而她是它唯一的破例。
“悠悠千万年,光阴如水,我一直看着你。你聪慧至此,一路走来做了许多蠢笨的决定。”它的手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像是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宠物:“我很好奇,所以想问问你,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
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
辛狸知道无力回天,敛起自己悲痛的情绪。她仿佛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冷静高傲的辛狸,从眼眶夺出的泪水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天道”听见她冷声哼道:“后悔?”
辛狸避开对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站起身来:“我做的选择从未有错,谈何后悔。”
闻言,“天道”的声音染上笑意:“你还是没变,这才是你。”
辛狸还想再说什么,它身上的线条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是突发心悸的老人。它的声音也跟着零碎:“哎呀,他要来了。我先走啦,阿狸,祝你好运!”
说完,脱离地面的天道经重新贴了回去。密密麻麻的字像是雨前挪巢的蚂蚁,按照特定的轨迹回到原本的位置。
辛狸看得有些出神。
这些本是十二神的血书。
下一刻,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是从她身后传来的,由远及近。
辛狸回过头,看见火红的身影正朝自己奔来,发间飘着她亲手所绣的发带。
这本该是她最熟悉的身影。他生而无双,在她视若浮尘的凡世间热烈地绽放,从古至今,看向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赤忱,竟然未变过分毫。
千万年前,她不懂。而现在,她懂了。
原来,神者不知何为爱,却是他用自己的半生教会的。
原来,时光荏苒,亘古的是他藏匿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也从未熄灭的爱。
辛狸拔腿,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被少年狠狠抱入怀中。
他跑得太快,冲劲带得她后仰,又被宽厚的大掌搂了回来。
她拍着他的背,明知故问:“你怎么在这?”
长久的沉默,他道:“我担心你。”
嗯,这是真话。
她又问:“那你怎么不是从上边坠下来,而是凭空出现?”
须穆修想了想:“我就是刚从上边下来的。”
这是假话。
辛狸说:“骗人。”
须穆修搂得更紧。
无数个日日夜夜,流年一瞬而过,他甚至开始记不得她的相貌。他偏安一隅,这边是沉寂,那边是崩溃,而他两脚各站一边,几乎疯魔。而支撑他坚持下来的,也不过是初见时她的一句话。
“没骗你。”
他终于松开她,目光却紧紧盯着她。分明是少年的轮廓,却无端增添一些压抑的气质,世人称之为克制。
辛狸抬手,从眉间轻往下抚:“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
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她所言非虚。他笑了笑,握住她在自己唇上胡作非为的手:“不重要。”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万年之期不过是等待一盏茶开、等一朵花落。然而四十年都如此难挨,万年更难以估量。
“你这么老,”辛狸也跟着笑起来,对着少年皮囊的他打趣道:“以后要叫你阿爷了。”
须穆修也不恼,郑重道:“我求仁得仁。”
辛狸笑着落泪,须穆修帮她抹去。
其间苦与悲,也只有他们二人晓得。
两人久别重逢,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辛狸脸色一变,立刻掐诀向上而去,须穆修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