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下车, 凉风和呼吸的空气一齐进入她嘴里,带走还残存的旖旎。
孟西荞走了两步,回头向着顾津南说:“你先走,别等,我要下来了再告诉你。”
顾津南手搭在方向盘上, 说“好”,但直到西荞转过一个急拐弯, 也没听到发动机的响声。
九月的晏宁市美得不真实, 没有南下的北风,也没有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
孟西荞沿着青石阶往上走,抬头即见片片银杏, 叶子好像悬在空中。
北方初秋特有的蔚蓝和高远,实在是久违。
伦敦一年四季都是雾蒙蒙的,天空像给铅笔涂抹过,连风都染上灰色。
在墓碑林立的空旷地,孟西荞把短短一截路走得十分长,对着编号绕了几条路, 才停在一对墓碑前。
墓碑被昨晚的急雨冲刷得一尘不染, 泛着石材特有的光泽。
凝视着碑上的黑白照, 旁边用楷体写着“慈父孟青与慈母周萍之墓”,落款是“儿子孟远山泣立”。
眼睛只是涩, 没有一滴泪流出来。努力吸气时,墓园清新的空气使得肺叶猛地向上一缩。
西荞靠坐在墓碑前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有人语声从阶下穿上来。
一行五人说说笑笑,正抄小道上来。
她看见这群人,知道人家也是来祭墓的,侧身就要给人家让路。
那群人在离她三米外停住,或许是自己一人空着手显得可怜,那人堆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穿黑色薄毛衫,一张圆润的脸,画上半边皱纹。
忍不住往孟西荞这边瞟了好几眼,忍不住问:“姑娘,你来祭拜,要不要香纸?我们这里有多余的。”
西荞还未来得及出声拒绝,那人堆里又冒出一句:“祭坟是个迷信的事,不用香纸,底下人接受不到你的信息的。”
人家热情到这份上,孟西荞再拒绝不了,干脆从容道谢,拿过一捧黄纸、一个打火机。
几张黄纸落在烧纸的碟子里,冒出三四寸高的火焰。西荞因着刚才那人的话,忽然冒出倾诉欲来。
“爷爷奶奶,对不起,我今天才来看望你们。”
声音干涩得像枯叶在擦动。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没胆的,比如不敢面对这个地方。”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我领结婚证啦……那个人你们再熟悉不过了,姓顾,住我们家隔壁。”
孟西荞以为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讲,真到这个关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几句。
过去的时间太长,连悲痛的情绪都过了保质期,硬要翻出来,惆怅的感觉更多一些。
这时,一阵风起,把黄纸灰吹得乱飘,在碟子里左右打胡旋。
银杏树叶子,瑟瑟的响个不了。
风要说的话都比她多。
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人也有点疲倦,看时间不早了,驱动脚步拾阶而下。
风早停了,银杏树也不再张牙舞爪,只有过度的静默陪她下石阶。
到停车场入口才想起自己没提前告诉顾津南,不必再耗时间等人来接,干脆自己打滴滴。
一边走一边下订单,订单没下成,就先看到顾津南的车。
浓重的黑色,像不会说话的长方形盒子,还盖在原来的地方。
她从哪儿过来的,就向哪儿走回去。
慢慢地往车那边走,一步一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到了低头向驾驶位一看,车门紧闭,那人放平了座椅,正在阖目小憩。
斜对角的车窗降下半截,保证空气流通,西荞收回目光。他还挺有安全意识。
见座椅上的人睡得熟,想他那么大的身板,在沙发上蜷了上半宿,下半宿还多了她来挤,没睡好是必然。
不打算叫醒他,脚步一转,往旁边的便利店去了。
顾津南其实也没那么累,在墓园下的停车场等得太久,模模糊糊就睡过去了。
头一摆,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夕阳满窗,洒下大片金粉。
猛地坐起来,四肢反倒疲倦得很,比孟西荞家的沙发难受多了。
抖搂着外套穿好,第一时间去看有没有她的信息。没有新消息也没有未接电话,以为人还没下来,正打算自己上去找。
后备箱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孟西荞正坐在他后备箱上,小幅度摇曳着两只腿,耳朵上戴着无线耳机。
顾津南心头倏地一跳。
孟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没把他摇醒,反倒戴着耳机安安静静坐在后备箱,她平时一定嫌脏得要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