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贺远舟拿到的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连笔迹都让他觉得陌生。
片刻后,他想起来初绪高中毕业后换过电话,他记忆中的是她三年后才会开始使用的手机号。
她明明是初绪,但又不是她。
过去的人和未来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已经来到这里三个多星期了,贺远舟承认自己的心理状况不太稳定,脆弱得一戳就碎,连这么小和确切的一个事实都要消化很久,最后拿起寝室里的固定电话,打给贺蓉。
非要想想也挺可笑的,二十五岁的人被困在十五岁的时间里,手机居然还被没收了,连加她的工具都没有。
贺蓉照例挂断了他的第一个电话,第二次才接:“什么事?我在开会。”
“我要我的手机。”
“你要手机干什么?你觉得就现阶段而言,它对你的学习有任何好的影响吗?”
“你之前没收它的理由是什么?”贺远舟发现他们姓贺的人太爱用问句了,每一句都介于疑问和反问之间,并不是为了讨论,只是为了堵死别人的话口,“如果是因为成绩的话,期中考结束了,你可以还给我了。”
电话那头响起椅子推动的声音,贺蓉觉得家丑不能外扬,离开会议室出来了:“贺远舟,我没收的理由不是因为你的成绩,而是因为你前段时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你逃课,上网看那些□□学说,还到处加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这样很危险。”
“我的精神态度影响到我的分数了吗?”贺远舟打断她的话,“我上网看什么都跟你无关,你长时间监控我的手机,难道就不危险?”
“贺远舟,期中考的分数是你跟我谈判的资本吗?”贺蓉明显不愿意讨论翻他手机的事情,加重语气,“你现在的成绩是你应该做到的,等你哪一天考过你们年级的祝九思,我会考虑奖励你。手机的事你不用再跟我说了,就凭你现在这种狂热的态度,短时间内我不会还给你。如果你还打算联系那些神棍和诈骗犯,我会把你的天涯、Q.Q、微信这些社交平台账号甚至电话号码都注销处理,懂了吗?”
“……”贺远舟一时哑然。
他不记得自己十年前是怎么面对她的,因为以前他并不会主动跟她对抗,升入高中后甚至会有意地不让自己出错,就是为了避免和她接触。
或许就像俗话说的,年纪大了翅膀硬了,现在的他突然被这样当头一棒,除了恶意之外,还让人气得想发笑。
末了开口问她:“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也注销掉?”
第16章 Insomnia
也不算是开玩笑, 在贺远舟的印象里,他小时候经常挺想死的。
幼儿园小孩还不太会进行精彩的叙述和炫耀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的落差。直到进入小学, 集体生活开始, 他才知道别的小孩原来能天天看电视,过生日会请其他小朋友来家里吃蛋糕, 考试考得好会奖励玩具, 放假会全家去游乐园,或者去北城看故宫。
他没有这些, 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住家阿姨接送的, 课后还有书法、钢琴、素描的一对一辅导班。
极偶尔的情况下,比如局里团建, 贺蓉会带他出去应酬,或者去这个长那个长家里做客。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跟别人说话, 只叮嘱他:“你跟xx哥哥一起去看书,或是, 你教xx妹妹玩汉诺塔。”
虽然年纪还小, 他对不快乐和不自由已经有了直观的感受。
所以总坐在书房的榻榻米上, 盯着小区楼下的滑滑梯发呆, 想象自己跳下去的样子。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一转眼就长大了, 贺蓉没有让他上私立学校,读了寄宿制的公立初中,高中也是寄宿的, 那些兴趣班都因为他并没有太高的天赋逐渐停止, 最后只剩下寒暑假的奥数和编程,他才得以喘息。
到后来上了大学, 贺远舟才发现贺蓉原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控制狂,因为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想管教他,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负担,而不是一种享受。
她只是出于紧张,害怕生下来的孩子让她脸上无光,所以必须从小严格把控,像实验室出于研究的需要培养某些菌种。
他考上大学之后,贺蓉终于放下心来。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联系进一步减少,甚至连告诉她谈恋爱的事,她的反应也并不热烈,打听清楚初绪的来历后,只说“等我有空,你带她一起来吃个饭”。
所以贺远舟越长大就越来越不愿意死了,尤其在谈了恋爱之后。
但贺蓉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忤逆的话来,在电话那头不可置信地停顿了两秒,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