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贺远舟回过头,摇头拒绝。
车里车外的两个人僵持了两秒,贺蓉深深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掉头。
即将迈入盛夏,六月初的夜晚是闷热的,但他站了一会儿,觉得很冷,风一吹,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吸一口气,忍着晕眩感一步一步上楼。
好在初绪的班级在二楼,他透过后门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班上坐得满满的,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初绪的身影。
于是按顺序一组一组地寻找,最后只看见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
第二天就要高考,虽然考场在高一高二段教室,但学校通知他们考前务必清空教室,免得这群高三学生考完一下子解放了,把书丢在学校不管。
所以那个位置是全空的,连一本书也没留下。
但初绪的位置上总会花花绿绿地摆一大堆东西,桌面神器、日历、笔筒、饮料瓶,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放零食的盒子。
她是走读生,这个点大概已经离开了。
贺远舟垂下眼帘,身上的疼痛在这一刻被放大,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久,才赶在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之前离开。
他有一段时间没回寝室,原先的五个人今晚只剩两个,临近高考,所有人都想回家住。
十点整,所有的寝室楼在同一时刻断电熄灯。
过了一会儿,楼外便响起喊声。
“高考——我终于要解放啦——”
“呜呼——”
“我要上江大!”
“赵子明——高考加油!”
贺远舟听见窗外的声音,披上外套,推开阳台的门出来。
有人大着胆子打开了平时偷藏在枕头底下的手电筒,正在阳台上打着光乱照,宿舍楼下的树林晃着一团一团的白光,但仍然模糊。
高考的前一晚在宿舍楼喊楼是梧林的老传统,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放假回家了,不会影响到他们。所有压抑了一整年的高三学生就趁这个机会,抓住高中生涯的尾巴,把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辛苦也好,苦尽甘来也好,追求刺激也好,热烈也好,不舍也好,遗憾也好,都浓缩在十点以后熄了灯却热闹非凡的寝室楼里。
有人在高喊梦想的大学,有人在借机给玩得好的朋友泼脏水,有人在祝福,直到有人开口唱了第一句: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为了把声音扯得足够响,每一个字的调子都七零八落的,但很快就有另一个人接上: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贺远舟听见熟悉的歌词,有一瞬间恍惚。
尽管他已经体会不到自己十八岁这一年站在这里的真正感受了,当时的心潮澎湃、心动,还有那种恨时间不能再快一些流逝的迫切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加入这首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变成了《七里香》的大合唱,调子也逐渐被捡回来,成了正确的节奏: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那天晚上唱的也是这首《七里香》,只不过当时初绪还在学校,在别人都光伟正地喊着“万事顺意”“高考加油”的时候,她石破天惊地来了句:
“贺远舟,我喜欢你!”
仗着月黑风高,没人能看见她,居然凭一己之力压过了其他人的声音。
“噢噢——”
“牛逼——”
她是第一个打头阵表白的人,对象还是全年级有名的帅哥,另外几栋楼传来起哄的声音,看热闹不嫌事大。
贺远舟的寝室楼里也有人拖长了音,打开阳台窗户,把头探进来,揶揄他:“诶诶诶,是那个女生吧,你怎么不出去看看?”
贺远舟在床上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下床到阳台上去。
宿舍楼都是朝南的,在他们这幢的阳台上,只能看见女生寝室楼外的走廊,看不见初绪到底在哪。
但贺远舟知道初绪寝室大概的位置。有一次傍晚,她洗完头发出来,准备去吹干,刚巧看见他在阳台上洗衣服,便贴着走廊的栏杆探出头,大声喊他:“舟——远——贺。”
怕直接喊他的名字太明显,还故意倒过来。
贺远舟认出她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她正冲自己招手,手里扬着粉色的吹风机,即使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也能看出正龇着牙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