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喧天,卤簿仪仗列阵等候,男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红棕色骏马,立在凤舆前面,表情僵硬得趋于冷峻,可眼尾眉梢却是软的。
温久捕捉到他扣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不禁莞尔——原来紧张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谢怀蔺看到她,眼底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
他和温初言交换了个眼神,对彼此想说的都心知肚明。
谢怀蔺沉默地接过温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轿中。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明显,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跳动。
看见他这副模样,再想到他这段时日对自己过火的戏弄,温久心底燃起一股小小的胜负欲。
“你很紧张吗?”
谢怀蔺即将抽身离开时,温久拉住他的袖子,慢腾腾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差点被门槛绊到了。”
少女唇角上翘,像猫儿一样,杏眸里闪烁着扳回一局的得意。
谢怀蔺平复了下呼吸,低低笑了。
“是啊,我很紧张。”
温久还没来得及乘胜追击,男人便俯下身,飞快在她唇角啄了一下:“但现在不了。”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那么多人,他怎么敢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吻她?
意识到他在轿子里停留的时间太长,长到恐怕要让兄长起疑了,温久轻轻推了他一下。
谢怀蔺噙着抹促狭的笑,退出去后便换成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徒留温久在轿子里红着脸,被那个几乎称得上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吻搅乱了心神。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脸皮没有谢怀蔺厚,想在这种事上赢回一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迎亲队伍缓速前进着,由午门入宫,同样的路线,同样被卤簿仪仗簇拥着,温久的心境却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彼时她像个受人操纵的木偶,被那阴毒的恶兽一点一点拖进深渊,心里装满沉甸甸的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此时此刻……
凤舆停了下来,帘子掀开,谢怀蔺眼里含笑。逆着光向她递出手。
温久仅存的那点不安消散,她对谢怀蔺回以微笑,搭上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的牵引下踏过层层汉白石阶,一步步登上高台,接受文武百官的俯首朝拜。
因担心她的身体,谢怀蔺命礼部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只保留必要的步骤,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饶是如此,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到了这个时辰温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倦。
谢怀蔺看出来了,礼成之后便遣人送温久先行回宫,自己则率百官祭天地,继续登基大典的仪式。
青鸾殿里的摆设大致还是她上次离开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些喜庆的装饰。
温久坐在床榻边缘,稍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张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地帮她卸下沉重的凤冠,并吩咐宫女送上几盘果腹的点心。
“娘娘可要先沐浴?”
双儿这会儿称呼已经改过来了,温久还有点不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来谢怀蔺那边应该还要耽搁一阵,温久点头应好,双儿便着手下去准备了。
沐浴过后,身上的疲乏消除了一些。
张嬷嬷带着一众宫女退下,双儿则帮温久捏着肩,见自家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困得不行。
温久天不亮就起来了,任由张嬷嬷折腾,这会儿会累也是正常的。
双儿心疼道:“陛下肯定得晚些时候才能来,要不您先睡会儿吧。”
温久心里想着要等谢怀蔺,但被双儿扶着躺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里,金丝楠枕也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甜腻的香气令她昏昏欲睡,甫一触碰到就忍不住阖上眼皮。
双儿见少女沉沉睡去,心道姑娘今日果然是累着了。
她怕把温久吵醒,动作放得很轻,一边往外走一边打了个呵欠。
是被姑娘影响了吗?怎么她突然也有点困?
双儿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
今天这么重要,她可不能犯困,今夜还得守着姑娘呢……陛下龙精虎猛,姑娘又是那样孱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冷风吹散了困意,双儿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甩掉对贵人大不敬的幻想,轻轻掩上房门,到外间侯着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着。
温久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三年,她几乎每个夜晚都噩梦缠身,惊惧得冷汗涔涔。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温度如死人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