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嵩当然记得,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惨状。
尸体堆叠成山, 将士血流成河——他们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到头来却被自己人出卖, 成了皇权斗争的棋子。
甚至在谢怀蔺率领残兵退至蓟州城时, 宣明帝也没有派兵驰援的打算, 是侯夫人以死证谢家清白,才逼宣明帝迫于舆论不得不发兵。
帝王的猜忌埋藏已久, 否则当初也不会把镇北侯一家从塞北召回来。
可怜镇北侯一辈子忠心耿耿,终落得个那般凄惨下场,死后还要蒙受莫须有的罪名。
陈嵩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劝说。
“让礼部挑个日子,赶紧把这事结了,省得那帮老家伙念个没完没了。”
陈嵩低声应是,见谢怀蔺捏着眉心,一脸烦躁和疲惫,他关切道:“都督早些歇息吧,北戎不日将遣使来京,事务繁多,您当心累着。”
谢怀蔺嗯了声,但在陈嵩告退后,他没有直接就寝,而是起身去往温久的寝宫。
夜幕低垂,只剩寥寥几颗星,宫里宫外一片静谧,青鸾殿里却仍亮着灯。
温久作息良好,这个时候还没睡实属罕见。
谢怀蔺抬手制止了欲通传的宫女,放缓脚步,走进内殿。
少女背对谢怀蔺,伏首于梳妆台前,不知在忙活什么,光从背影也能看出她格外认真。
仲春夜暖,她只着一件藕色寝衣,光滑的丝绸勾勒出玲珑曲线;青丝如瀑,拢着纤细腰身,还有几缕滑落肩头,露出莹润的耳垂和一小截白皙的颈。
月光轻盈入室,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奶白的清辉,清清冷冷,如梦似幻。
谢怀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对着这样一幅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画面,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妄念,想将那窈窕身姿揉碎入骨血,让她沾染上他的颜色。
烛火和月影交错,温久专注于手头之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爱和欲编织而成的情网,蛰伏许久的野兽等着将她拆吃入腹。
直到腰窝被一阵灼热覆盖,男人从后面将她拥住,冷冽的气息贴上脖颈,激得她肩膀微颤。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男人嗓音含着哑,比平时低沉许多。
温久招架不住,可又顾不上脸红,她下意识地想把东西塞进妆奁藏好,然而谢怀蔺眼尖,在她做出举动之前看清了桌上是何物。
几枚白玉碎片被主人按顺序摆放,堪堪拼凑出原本的形状,上头的花纹谢怀蔺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亲手赠予温久的定情信物。
可是……这块玉不是该埋葬于三年前的那场大雪之下吗?
所以在他失魂落魄离开后,温久又把碎玉一片一片捡回来了吗?
余光瞟到随意搁置在一旁的空荷包,正是春猎时温久苦寻的那个。
她说,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
重要的不是荷包,而是荷包中的这几片碎玉。
谢怀蔺瞬间明白了一切,心脏鼓胀得难受。
温久不知他心中所想,清楚看到他渐渐沉下的目光,想来是这堆碎玉勾起那段共有的难堪回忆,惹他不悦了。
谢怀蔺真心交付于她,而她当年说的那些话冷漠又绝情,恐怕将他伤透了。
简直是人赃并获。
温久不愿多做解释,抓起碎玉要装回荷包里,然心神不稳,加之动作太急,碎玉边缘锋利的棱角擦过食指,指腹顷刻现出一道血痕。
谢怀蔺急了,拉起她的手:“我看看。”
葱白指尖上冒出一颗红血珠,男人想都没想,直接张嘴抿去那抹赤色。
粗粝的舌尖卷去鲜血,男人含着她的手指轻轻吮吻,十指连心,温久登时头皮发麻。
“疼么?”
恍惚听闻他的声音,温久才脱离目眩的状态。
“小伤……不疼的。”
只是被划了一下,顶多算是擦伤,温久确实没觉得有多痛,反而是谢怀蔺火热的唇舌灼得她指尖发烫。
谢怀蔺仍执着她的手,抵在唇边,固执重复了一遍:“疼不疼?”
温久刚想说真的不疼,谢怀蔺却接着道:
“岁岁,你冷不冷?”
她终于反应过来,谢怀蔺问的是她自雪地捡拾起碎玉的事。
看到旧物,谢怀蔺首要关心的不是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而是她疼不疼、冷不冷。
温久讷讷启唇:“不疼的。”
少女惯爱逞强,她的话谢怀蔺是不信的。
那天雪那么大,天那么冷,玉碎之后须臾间便会被大雪掩埋,玉的颜色又和白雪极为接近,找起来肯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