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楚问淡声询问,随即又补充说,“当然,倘若你只是想来喝茶,自然也是可以的。”
在这种情形下,总要说些什么。
在宿回渊走出自己的房门之前,从没想过片刻后,在华山派的深夜,他会走进楚问的房门,跟刚沐浴后的对方坐在一起喝茶。
似乎过于亲密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以及,他的控制。
“关于神丹一事……”宿回渊试探开口,“师尊作何想法。”
楚问敛眸,似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我之间,除了这些……”
声音很轻,宿回渊没听清,又问道:“什么?”
“没什么。”
楚问抬手,又为他满上茶盏,随口答道:“那你不妨先说说,你在骨灰新娘的密道里交给我的那本秘闻录,又是想让我看什么。”
宿回渊不知对方是临时其意、随意询问,抑或是蓄谋已久,早就对此有所猜测。
他握住茶盏的指尖微微攥紧,故作镇定道:“我一向觉得此事连环相套,但始终与神丹牵扯不开关系,那本秘闻录恰好记载了关于神丹的史录,寻常书籍上难以查阅,所以……”
“可是那本书缺了一页。”楚问打断他,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不辨喜怒,“那页的信息很关键,你觉得残页会被谁拿走。”
“盯着神丹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呢。”宿回渊笑着摇头,“是那新郎自己收起来的也并非不可能。”
楚问并未作声,只是沉默着看向他,长眸寡淡,热水汽尚未消散,显得那瞳孔都有些雾蒙蒙的湿漉感。
但隐在那目光背后的感情,却冷静、克制、无比透彻,像是一面从未蒙尘的明镜。
他心下一动。
对视与沉默往往能让人惶恐、自我怀疑,因此他更不能露怯。
他回视对方的眼睛,然后缓缓地、沉沉地陷落进去。
“你无需多想。”楚问淡声说,“当初在密道下之时你问过我的问题,我现在依旧是相同的答案。”
宿回渊微怔。
在那个逼仄狭小的密道中,他喝了楚问随身带的桂花酿。
当时他看着楚问肩头与后背处,为了给自己庇护而已经见骨的嶙峋伤口,忽地良心发现,趁着三分醉意,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问出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如果我骗了你,你将如何做。”
当时楚问答他,“我不过孑孑一身,有何可骗。”
当时他尚且当一句无意之言来听,并未懂得其中深意。
可如今想来,楚问的意思,无非就是:没关系。
楚问说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被骗,也就是说宿回渊想要问的任何事情,在对方眼中都算不上大概欺骗。
连欺骗都没有,又谈何原谅一说。
楚问不过是用简单的一句,并未明露,却能轻易将他一切罪状卸下。
没了罪名,自然宽恕。
楚问依旧是那个楚问,温柔强大,只是这种温柔对他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永远会站在别人的那一边着想。
“无论如何,我不会怪你。”楚问轻声道,“但我仍希望,你不会那样做。”
若是曾经,为了这句话,他自然可以赴汤蹈火地衷心于他。
可如今两人异心殊途,就连他来清衍宗这件事本身,都未尝不能说是一种利用。
“好。”他轻笑,哑声道,“我答应你,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过来。”楚问向他抬了抬手,“来替为师擦发。”
楚问头发一直未干,如今衣领处已然湿透一片。
宿回渊在一旁点上火炉,暖融融的热气烘过来,又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帛,双手轻拢起楚问身后长发。
他一向觉得头发算是贴身之物,替对方挽发、束发,都应该是至亲至密之人才会做的事情。
因此曾经在楚问房中蹭吃蹭住的时候,常常会争着帮对方把头发打理好。
楚问也从不拒绝他,总由着他来。
如今,楚问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浓密披散在身后,长度直至后腰。
他的手拿着布帛,顺着对方发顶一路擦拭下来,手背略蹭过对方微凉的颈部,以及隔着衣料仍然明显的脊背腰。'线。
布帛由干一路变湿,正如他此刻心境。
“师尊头发如此长,平日里都如何烘干?”
“清衍宗比这里还要暖和一些。”楚问淡笑道,“找个太阳好的天气,出去站上一个时辰便好。毕竟独自一人,凡事总要自己亲力亲为一些比较好。”
“世间大多人都独自一人。”宿回渊道,“哪怕有父母、妻室、儿女,都不算真正有人相伴。百年之后人死魂散,众鬼魑魅,又有谁能真正一直陪在身边。热闹不过过眼云烟,人总是要孑孑而来,又孑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