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回渊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缓缓上移,只见石壁顶端有几处水滴淌下。
没一会的工夫,被水滴浸润的岩石,瞬间被侵蚀出一个极深的凹陷来。
顿时想通了醉酒之时,那沉闷的水滴声来源于何。
根本不是什么清水滴在石面上,而是岩壁下经年累月产生的侵蚀性极强的酸水,滴在楚问的肩背上。
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惨淡,宿回渊觉得这石壁间瞬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却难以从那伤口上移开目光。
其实楚问本可以躲开的。
但是两人所能移动的空间过小,若是楚问侧开身体,那水滴便会尽数落在他身上。
“你不是说,你能用灵力吗?”宿回渊问。
楚问未答,可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宿回渊不愿去想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楚问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他是如何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撑起那些难以撼动的石块;又是如何替他遮挡侵蚀的水滴,没发一言。
依旧是因为那句“清衍宗以天下大义为重”吗?
无论对谁,都会这样傻到可笑吗。
现在他对楚问的感情,早已不是年少懵懂的一腔赤诚。曾经楚问救他一命,但他已经将这份恩情还得彻彻底底。
现在的两人,不过是两相恨意的宿敌,形同陌路。
楚问正义凛然、心怀大义,被天下正道所追捧,而自己身居鬼王,大抵现在落个食人饮血、祸乱人间、欺师灭祖的罪名。
除了在你死我活的厮杀中,他们或许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目前的平和不过是再虚幻无比的假象,早晚有一天会破碎得丑恶不堪。
到时候楚问会不会后悔。
后悔没早点杀了自己,甚至还替自己挡了伤。
可是,他常听人说,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白驹过隙,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没人记得谁。
而他大概也没有几年剩下。
心境终究不如从前,如果重新来一次,他一定会在多年前那个清衍宗的夜里下山,不会跟着楚问走。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宁云志那边阵眼已破,石壁之间现出一道一人宽的通路。宁云志气喘吁吁立于石壁另一侧,连拿剑的力气都不太有。
在这最后的机会,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楚问,你就不担心别人会骗你吗?”
这句话问得无缘无由,毫无来头,连宿回渊自己都愣了一下。
果然饮酒误事,口无遮拦。
但他并未想到楚问似是思索了片刻,随即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不会,我一人之身,没什么可以值得骗的东西。”
宿回渊呼吸微滞。
彻底破开阵眼之后两人看清了宁云志此刻的表情,只见他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白色的衣袍尽数被灰尘染脏,身上有数处被碎石划出的伤痕。
他眼眶很红,看见两人走出来,尤其是楚问肩上那骇人的伤口,又有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我看师尊太久没上来,实在着急才想着下来看看,没想到……”
宿回渊懒得搭理他。
宁云志声音颤抖道:“师尊,您的伤……”
楚问拍了拍他肩上的浮灰道:“不妨事,今后切不可擅自莽撞。”
宁云志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我刚刚破阵的时候,看见了这个东西。”宁云志潮湿的右手张开,其中是一张纸张泛黄的地图。
上面标注了山峦、村庄、河流,详尽周密。
宿回渊蹙眉道:“这有点像是罡石村附近的地形图,不确定有什么用,先拿着吧。”
阵法已破,便有一处长梯在升起,顺着梯阶而上,几人便回到了那间诡异的婚房之中。
地上有一滩血迹,那男子却已经不见了,大抵是逃走了。
宿回渊一哂。
楚问偏过头看他:“那血玉簪是你插.进去的?”
“花轿刚进室内他便察觉到了不对,我只是为了自保。”宿回渊扯谎道,“幸好我手疾眼快,不然没有灵力,差点被他算计在这里。”
“那为何玉簪并未插在胸口?”
宿回渊闻声,脚步微顿。
以他的风格,确实是要插在心口,插.进喉咙,若非刻意折磨,便一击毙命。
但他在下手的前一瞬,却难得犹豫了片刻,不为其他,只是想到楚问等下会来。
血腥气和楚问身上的清冷冰雪香气并不搭。
他不确定楚问是否看出了什么,便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我灵力尽失,没想得那样周全。而且留人一命有何不可,以免脏了师尊的眼。”
楚问垂眸看他,神情有些复杂,却是没再追问下去。
几人回到前夜里住过的客栈,打算先清理一下.身上的灰尘和伤口,然后明日便先回清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