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永远留在了这里,留在了他心中隐隐向往的地方,或许那地方有他心念之事,心念之人。
事到如今,宿回渊似乎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执意在阴冥鬼界中建一座心中的桃源,于此生,于次灭。
越过嶙峋的山石,他依旧能看到廊亭下那白色的身影,身披着他的黑衣,一动未动。
他起身向外走去,忽见阴阳鬼从园前路过,远远见了他,对方弯着腰凑上前来,急切道:“鬼主,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鬼界的文书册子都快堆成山了!”
“等下我回去看。”宿回渊淡道,刚想摆手让对方退下,却忽然想起一事,“你帮我查查近十年鬼界的名册中,有无一个名‘陈然’的人。”
阴阳鬼将怀中堆叠成半人高的书册放在地上,从中抽出一本最厚的,逐页查找起来。
良久,他蹙眉道:“回禀鬼主,并无此人。”
宿回渊眸光微闪,却并无过多惊讶。自打从琴楼回来后,每次回忆起,都觉得事情似有诸多不妥。
酒馆中偶遇崔忪,对方诡谲奇异的功法,密道中陈然的腰牌,以及那已然化成纸人的师父,一切似乎巧合得有些诡异,反倒像是有人故意设计好一切,分明等着他们去发掘已然设定好的结局。
他伸手,阴阳鬼便弯腰将册子递到了他手上,他翻了翻当年相差无几的时间,在满纸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敏锐地看到一处字眼——
崔忪。
死去的时间是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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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问并未睡太久,醒来时见身边无人,只有一件黑衣披在身上。
他并未动作,在远处停顿了片刻,直到彻底清醒过来,最后一点微醺的醉意也消失殆尽。
对方依旧没有出现。
就像松山真人一事过后,他在清衍宗清醒的无数个凌晨,以及“宁邱”身死后,他独自回到宗门的那段时间里。
他缓缓起身,将身上的那件黑衣折叠整齐,抬头,却忽然瞥见宿回渊就在自己身后的角落里。
对方阖着眼靠在山石上,像是睡熟了。
说不清心中的感觉,似乎从未觉得见到一个人的面孔竟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他步子极轻地走过去,想将衣袍披在对方身上,那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眸色清明,分明没有半分睡意。
“你刚刚在想什么。”宿回渊轻声问。
他哑然,无法作答。
“你觉得我又不告而别了是不是。”对方轻笑。
楚问沉默片刻,“是。”
“都说了不会走,你总是不放心。”宿回渊似是轻叹,起身环住了对方的腰,“从今以后,你每天都要多信我一些。”
楚问心跳得剧烈,他近乎贪婪地闻着对方发间独有的味道,轻声道:“好。”
两人又在园中无声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回房用了晚膳,宿回渊大字瘫在骨制的床榻上,看着楚问收整两人的衣物。
他忽然开口道:“你觉不觉得前几日崔忪一事有些怪,当时我们在密道中捡到了陈然的腰牌,后来向崔忪去问时,他说是楚帜当时召集众人前往昆仑山探寻神丹下落,随后为了掩盖消息才将众人杀害,其中也包括陈然。”
他停顿片刻,“可在那句话前,我们并未提到捡到陈然腰牌一事,他又为何特意强调陈然这个人。若是他也在密道中见到此腰牌,又怎会任由它丢在原处。”
楚问垂眸答:“确有不妥。”
“我今日去看了鬼界名册,你猜怎得……陈然根本没死。”
楚问整理的动作一顿,随后道:“所以十年前由于毒酒一事死去的人是崔忪,陈然假扮崔忪身份与我们同行,随后借采花之名假死,对吗?”
宿回渊一愣:“你怎么知道?”
楚问沉默片刻,随即沉声说:“我向来觉得此时颇有蹊跷,本来想着等你伤彻底好了再与你讲……我觉得我们在琴楼中所见之人并非崔忪,而是陈然。”
宿回渊瞳孔微缩。
楚问继续说道:“世人皆以为清衍宗弟子都习长剑,但长剑之风是从师尊继任掌门后才兴起的,师祖任掌门期间,清衍宗主习两套功法,一种是长剑,而另一种是重剑,师祖本人便更擅长重剑。”
“陈然与师尊同辈,在他拜入师祖门下之前,曾有一个教习短剑的师父,因此他擅长两种剑法。而琴楼中那位前辈显然已然失去了大半记忆,忘记了自己徒弟的名字。虽然宁云志提及崔忪之时她并未反驳,但她却未必真是崔忪之师。”
“只是陈然身事鲜为人知,也是后来无意间师尊与我提起,我才得以知晓此事。大概陈然也料到无人知晓他的身世,才能公然在我们面前伪装崔忪。”楚问敛眸道,“只是此种皆为猜测,尚不能定论,直到你刚刚说陈然并没死时,我方才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