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千年后,那颗阴丹同样化为人形,然而肉.体凡胎无法承受住魂体中如此强硬的阴气,阴邪之气在体内四下撺掇,将心脉震碎,灵力融于无形。
神君偶然从昆仑下山游历,见他并无当年记忆,又觉得他邪气伤体并活不久,毕竟为自己亲手炼就而成,终有不忍,便并未插足。
只是没想到他竟阴差阳错活了下来,在楚问第一次阴七之时将鲜血喂给他之后,竟有隐隐的记忆从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记得滚烫灼烧的业火,高大密封的炼丹炉,记得日复一日的锤炼,沧海桑田中的昆仑深山。
他记起两人身世,记得千百年间孑孑一人的孤寂,记得千年间落日的余晖,春草冬雪。
这些记忆对他来说堪称陌生,疯狂涌入他的脑海中,他只觉头痛欲裂。亘古的回忆对于一个人来说未免过于残酷,他不想相信,却又无人言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梦中迫不得已接受事实,但他从未与楚问提及此事。
后来他身居鬼主,昆仑神君终于不能坐视不管,他是本不该存在这世界上的人。
神君找到他,让他自尽于昆仑山下,神君会让他的灵魂重入轮回,不再接受痛苦。
当时他的心中甚至没什么波动,毕竟他对这世间并无留恋,只是仍然担心神丹一事,自己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将楚问保护在其中,不希望他再陷入争端。况且当年松山真人身死一事重出修真界,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他想趁此机会混进清衍宗,探查当年真相。
神君宽裕了他一些时间,但他知道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对方不会允许自己亲手炼出的幽冥生魂存于世间,身居鬼主。
这也便是为何在琴楼中,另一个“宿回渊”杀死楚问,化为神境,终究与昆仑神君打成平手,幸免于难。
这也便是为何他与楚问向来保持距离,他觉得两人之间若是难能长久,便不如从未开始。
但不知何时起,他一向深信不疑的观点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
或许是因为鬼墓中,新郎抱着已然化作骨灰的女子黯然垂泪;或许是因为华山之上华向奕见到秦娘之时,幡然悔过的背影;或许是听闻崔忪之事,忽地感慨世事无常。
他倏然觉得,五年后、十年后、百年后的生死,从来就比不上眼前的毫瞬的时间。
人终究魂归天地,当数年后人死魂消之时,他最遗憾的从不会是如今的放纵,而是那些为数不多的时间,都在反复试探与周旋中浪费殆尽。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正因如此,才显得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盆中温水已然泛凉,楚问正欲起身换水,手却忽然被对方按住了。
他微愣,抬头。
宿回渊目光灼人,他浑身上下都仿佛被这目光刺痛了一般,随即伤口处燃起汹涌的火。
时间在彼此相对的沉默中被无限拉长,他们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水凉了。”楚问轻声提醒。可话虽如此说,身体却并无欲继续向上的态势。
“我知道,我……”宿回渊迟疑着,有些话憋在心中太久,反而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我忽然想起些事情,有些话想对你讲。”
楚问将湿润的布帛放进水盆之中,用衣角擦净了手上水珠,安静看着他。
这目光反而令宿回渊有些紧张,像是内心最隐秘的部位被人赤.裸裸地盯着看,他错开目光,喉咙微动。
他先问:“你觉得宁云志与秦娘如何。”
楚问答:“若他们彼此愿意,我觉得很般配。”
“可秦娘已然是鬼界中人,他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清衍宗容不下秦娘,鬼界也不会喜欢宁云志。”他说,“他们若在一同,必将挑起修仙界与鬼界的矛盾,到时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般配。”
楚问沉思片刻道:“你若担心此事,清衍宗便不会将其声张,鬼界不会因此遭受牵连。”
宿回渊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他提出此事本是想问楚问意向,却不想对方误以为是自己在担心鬼界动乱。
“我并非担心此事,我是问你对他们的事情本身如何作想。”
“我不知他们心中所想,自然无法作答。”楚问淡道,“但若是我,只要能与心悦之人朝夕相处,无论背负骂名,亦或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我都愿意承受。人活久了,便会觉得日复一日极度相似,又无聊至极,可我却不愿如此。”
他长眸轻抬,复而问道:“那你呢。”
“我?”宿回渊犹豫片刻,坦然道,“我不知。”
楚问单手扶在榻边,上身轻微向前俯去,这是一个对方并不需偏头,便能够四目相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