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她如今依然是百岁老人。鬓发斑白,身体瘦削,面色枯黄,眸间似有白翳。
她似是并不适应如今身体的变化,至少有半炷香的时间,眸子都是一片空白的,周身一动不动,似是忘记了如何使用自己的四肢。
秦娘无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扶住对方的手,轻声道:“前辈,你现在感觉怎样。”
老人缓缓朝这边看过来,良久用苍老且沙哑的声音缓慢道:“他在哪里。”
“崔大侠他……还在上面。”宁云志沉重说道。
老人的目光呆愣了一瞬,或许是由于年龄太长,她如今已然看不清东西,但眸中神色却依旧鲜明。
她的眸中含水,叫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流泪,亦或是单纯的干涩使然。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谢谢你们将它交给我,谢谢你们告诉我。我已经在这琴楼中留了几十年的时间,从未想过能走出去,可他为何如此执拗……”
宁云志数次想开口,但却都欲言又止,老人似是发现了他的犹豫,轻声说道:“孩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前辈,我只是好奇当年之事是否真如崔大侠所说那般。”宁云志纠结道,“松山真人前辈他……真的是坏人吗。”
“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他救助天下孤儿回门派之事不假,但他为了神丹不惜手刃好友却也是事实。”老人叹道,“当时我与他来到此处游历,正巧遇见楚帜在此设立酒席。我无门无派,不过是江湖散修,向来惬意自在,从不拘谨,他们叫我们来喝酒,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时隔多年,她叙述此事时的声音已然十分平静,如此凄惨的事实说出来,却仿佛仅仅是在诉说无关之人的往事。
“却没想到那酒中有剧毒,三日后发作,死状极为痛苦。当时我身上恰好有我师父临终前留给我的神花,但却仅有一朵,我便将其留给了我徒儿。他向来听话懂事,知道后自然悲痛欲绝,可那时一切皆已成定数,将活下来的机会留给年轻人,我自然是愿意的。”
“我记得他当时说过,一定会再取来一朵救我,我答应了,毕竟我并未想到他当真能做到。”老人怅然道,“他若想取得神花,便必然会经过此地,我死后便一直化作纸人留在这里。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连他的模样和名字都忘了。”
她喉间发出喑哑的笑意,沉闷至胸腔,苍凉道:“纸糊的身体终究不好用,每天都在混混沉睡中过去,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我连最初来这里的目的都忘记了。刚刚你们进来之时,我只觉有一人十分眼熟,竟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宁云志心下微颤,哽声道:“他叫崔忪。”
“崔忪。”老人点头,嘴中重复了几遍,“可能是吧,不记得了。”
她垂眸,似是想凭借记忆坐下身来,却发现如今的身体已经无法坐在曾经的纸椅上了,不禁怅然道:“曾经我觉得牺牲自己去救他是件好事,可如今想来,大致也是错到离谱……这几十年间我浑浑噩噩,他又未尝不是,如今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倒还不如之前便顺其自然。”
她似笑非笑道:“人有时还是不得不顺从天意。”
“那今后前辈作何打算。”宿回渊问。
“我这身体也去不了哪里了,我在这琴楼中待了几十年,便也不想再离开……此处虽然已经坍塌,但还有能栖息的一隅之地。等你们走后,我会上去将他找出来,我们师徒二人留在此处,也算是死于同处。”
宁云志垂眸片刻,双拳在身侧捏紧,但终究还是与几人一同走了出去。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相遇却不能相识之人,总有他们所见却意难平之事。
回去的路上,几人心中颇有几分压抑。来时并未曾想过阴气竟与楚帜以及当年神丹一事相关,还牵扯出了这许多的人事。
“师尊,我们现在要去哪。”宁云志闷声问道。
“自然是去西域,楚帜颈上的药粉尚未查明。”宿回渊回头看向宁云志,轻笑道,“不过你若是疲了累了便先回宗门,此事与小孩子无关。”
“我怎么就是小孩子了!”宁云志目光无意间瞥向秦娘,怒道,“而且,我也很想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若当真另有隐情,我也很愿意帮你查清。”
“要去,但现在不行。”楚问转过头,轻声说,“你伤势太重,至少需要休整半月。”
秦娘闻声偷偷瞥过去一眼,直觉宿回渊肯定要发火。鬼主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叫他养伤已然是为难,更何况要留在此处半月之久。
但万万没想到,宿回渊并未反驳,气氛出乎意料地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