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那了。
再睁眼,却是一间整齐典雅的屋子,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身侧架着两盆炭火。一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小公子坐在一旁的地上。
见自己醒了,那人用掌心探了自己的额头。那手是温热的,沾着古朴的墨迹,带着冷木的淡香。
宿回渊以为那人会先说点什么,但并没有,那双手从自己额头拿走之后,便又自顾自抄书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胸中千言万语憋不出口,最终只是嗓音喑哑地问了声:“你怎么坐在地上?”
楚问答得干脆:“床榻被你躺了,我不坐地上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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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极寒,宿回渊是被冻醒的,他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扯来棉被盖在身上。
暖意融融的梦境倏然消失,他忽地有些怅然,睡意半分也无。
他知道现在楚问躺着的地面必然是极湿、极冷的,比床榻要冷上数倍,而且楚问没有被子。
他不是没想过把被子扔给楚问,但又自嘲觉得没必要。
自己已经在那暗无天日、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楚问在地板上睡一晚,又怎么了。
若不是楚问,自己现在或许还是一个安稳的清衍宗弟子,每日练剑悟道,根本不用想任何的生杀予夺。
但不对。
如果没有楚问,他早就死在了那个雨夜的山脚下,骨入枯冢。
终是挣扎不过,他睁开眼看向楚问。
对方似是睡熟了,但那侧颜却也是极为好看的。淡淡月光打在他脸上,睫毛晕出一圈浅浅的暗影。他鼻骨高挺,嘴唇平薄,骨相凌厉。本是俊秀又极有攻击性的长相,如今看去却只剩下清俊无双。
便无端显出几分温柔来。
他一时看得入了神,又嘲自己软弱多情。
软弱、多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词,都不可能与那手掌万千恶鬼、杀人于无形之间的鬼王联系到一起。
本以为十年的时间已经能将一切情感消磨殆尽,但直到日久经年后再次见到他的人,只需一面,便再难以清醒。
宿回渊终究是要承认,他此次回来,多少带着些对楚问的私心。
只是那私心里面,有难以自抑的旧情,又沾了些蛇蝎般的恶意。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盖到楚问身上,对方睫毛轻微地一.颤。
对方颈侧的伤痕几乎愈合,他却忽然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他蹲下.身来,手虚虚抚过楚问颈侧,却是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只要他微微用力,滚烫的鲜血便会从楚问颈侧跳动的血管中涌出。
月色下,指尖的影子替他一寸寸勾勒出楚问冷玉一般的皮肤,与那人为数不多的几根凌乱发丝交叠错缠,像是情人的剪影。
他的手缓缓垂下,却终究是按着被角,向上拉到了楚问胸前。
宿回渊轻声走出客房门外,顺着月光走到厨房中,捏了一小把黄米,回去洒在窗沿边,又撒了些□□末,然后站在那里等。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只银灰色信鸽落在窗边,啄那角落中的米。
他把信鸽足上缠绕着的纸条解下来,扫过一眼,随即指尖一碾,白纸便化作了灰烬。
他无声叹了口气,直觉今夜无法善了。轻轻开了窗,单手一撑跳了出去。
窗外,暴雨倾盆。
第6章
他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来,提着一盏绿莹莹的火柱。可那手分明半分血肉都没有,赫然是森森白骨。
他步履僵硬,手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腿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更声。
口中幽幽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鬼差阴恻恻地跟在那小鬼身后,他有许久没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小鬼简直眼冒金光,手中提着生锈的铁刀,就要往那小鬼头上砍——
下一瞬,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大力生生定住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那把坚韧碎骨的铁刀,就在他面前一寸寸皲裂开来。
他眼球绝望地向外凸起,脖颈艰难地一寸寸向后转,最后竟是成了一个扭曲到不可能的角度,看清了身后的人。
更准确地说,他不认为那是人。
那是比世间最凶狠的厉鬼更可怕的存在。
那人斜斜靠在墙上,墨色长发被雨水浸湿,却浑然未觉。他肤色比这月色还要冷上几分,幽邃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睥过来。
“找死?”宿回渊冷冷道。
那鬼差只觉寒意瞬时遍布全身,退下一软,呼嗵一声跪了下来,“主人!小的错了,只是那小鬼偷跑出来,为害人间,我也是为了帮主人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