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瞻小脸蛋上神色变幻,慢慢陪伴弓捷远走路,瞄着谷梁初似未注意自己,小声问道,“司尉这样,可是为了让我在这儿久住?”
弓捷远讶他一个孩童竟有如此复杂心思,不由有些无奈——到底还是谷梁初的儿子。
“当然不是。”他认真说,“属下脑子通肠,行事从来直接,可没那些歪心邪思。若想为世子争取什么,也不至于非得这样才成。”
“歪心邪思才有用呢!苦肉计是很管事的计策。”谷梁瞻道,“不是最好,否则我的心里可太难受。”
“世子好好学马。”弓捷远不说太多,只嘱咐道,“待我身上这个东西拆了,便陪世子一起驰骋!”
“武师父说伤筋动骨至少数月能愈,司尉且得静养。”谷梁瞻有些怅惘地道,“再想一起驰骋得明年了!”
“用不了那么久。”弓捷远摇了摇头,“从前向将军肩膀中箭,前后扎了一个对穿,七天八天之后仍然上马。养那么久还不把人养废了呢?”
“向将军?”谷梁瞻不认得向高时,听了非常惊讶,“扎了对穿都没事儿吗?我只知道孙策是因为箭伤死的。”
弓捷远听他很是知晓历史,笑着说道,“伤了筋骨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可是行伍的人只是躺着干养也太难受。向将军是我父亲麾下的将军,非常英勇善战。他那次受伤之后有好一段没能拉弓射箭,但是很快就领士兵巡防修筑,绝不因伤躲懒。男儿就得那样,不能太过娇气。”
谷梁瞻听得十分认真。
“都道武将粗直简单,他们报效国家的却都是真力气,甚至血肉性命。”弓捷远接着说道,“固然不该重武轻文,但是世子,即便将来国家长治久安,也莫只瞧这些直爽之兵不舒服,觉得鄙陋难束讨厌可恶。武将没了血性就不是武将了。”
“那怎么会?”谷梁瞻立刻就说,“长治久安边防便不重要了吗?”
“若能长治久安,”弓捷远若有所思地说,“敌人们忌惮大祁强盛,自然不敢轻易滋扰,边防重任便不这么难扛,会有许多臣属可以用,过于率直的老将领们就显得讨厌。那时世子若有力量,记得帮他们留条活路。”
“我也不能插手国事,”谷梁瞻点了点头,“但若知道向将军这样的人受了委屈定会好好地同皇祖讲……”
“瞻儿去练马吧!” 那边的谷梁初开口说道,“既要在这儿住着,文课必然耽误,骑射就得进益,才算没有虚度时光。学会容易,学好不是一日之功,多用些心。”
谷梁瞻聪慧异常,心知自己话说多了,躬礼应着,立刻便与弓捷远作别出去。
弓捷远心里冷笑:果真是说什么都刺你的心肠。
他走了一阵,血脉也已活动开了,放开弓秩坐回床上。
谷梁初看看他说,“涤边将军可受过伤?”
“自我记事未曾大伤,”弓捷远道,“可他身上许多疤痕,应该都是激战所留。姜叔叔说我很小的时候他给蒙刀砍伤了腿,几乎瘸了。若是留心,现在也能看出走路上马都和常人不甚一样。”
谷梁初点了点头,“北王年轻时候多与元兵交手,虽是王子,也常受伤,他的背上亦有一条长疤,虬结如蛇,非常丑陋。”
弓捷远闻言看了看他。
谷梁初眼见弓石已把屋子收拾干净,吩咐地道,“告诉厨房孤要吃点儿馒头。”
弓石依言出去。
“谷矫弓秩去看世子用饭,然后陪他练马,不准任何闪失。”谷梁初又说。
谷矫弓秩也出去了。
室内只剩梁健,谷梁初不再提防,接着前话讲道,“可他绝对不会因为沙场凶险怜惜任何一个武臣,文臣也不会。帝王眼中先是顺臣逆臣后是忠臣奸臣,甚至没有功臣庸臣,什么股肱栋梁都是骗人的话,不过为了使唤方便而已。能做皇帝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操棋者,哪个棋子得用是他使得好,不得用的自不姑息,而曾经得用的不听话了,只会更恼!捷远,从你这儿,看着这些棋子是人,有血有肉会伤会痛,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则会觉着都是木雕石,不过长了不同的心思而已。龙椅太高,谁在上面都一样的。北王也曾缺粮少马为人牵制,那些恨和不平,等上了位,杀了仇人就忘却了,不会再管别人什么感受。多情的人怎么能做天下共主?”
弓捷远不由扭开头去,“王爷倒真懂得。”过了须臾又再说道,“我也不是真要世子帮忙,但望他多恩慈于人……”
“瞻儿今日是个孩子,易动感情,”谷梁初继续说,“可他不会永是孩子。便是将来能做皇帝,少年天子之时可能还会重视你这些话,倘若比孤现在还年长些,就是记得也必不以为然。你莫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