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稳着心神问他,“共可放出几只小船?”
“八只。”李望儒说,“都能承载五六个人,我与……”
“孤也下去!”谷梁初打断了说,“你们兄弟留下一个掌管大舰,横挪横漂沿线搜寻,孤与小船一起向前接应。”
“王爷!”李望儒愕然。
梁健知道劝阻不得,伸手推他一把,“快去传令。”
八只木船本为海船搁浅涉沙入滩而准备的,此时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深洋,晃晃荡荡地朝前行进,若有一个滔天巨浪就是舟毁人亡之祸。
好在梁健不懂,因此不怕。
好在谷梁初已急红了眼,什么都无暇想。
好在天公仁慈深海仁慈,竟是一片风平浪静。
八船如扇般地撒开,往前行了十余海里,眼尖的梁健终于发现了一片艇板,登时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大喊,“师父在那里!小主子在那里!”
谷梁初被他喊得身躯一震,巡着他裂帛般的声音望去出,好半天里,什么也没看见。
赖得船上水手臂力强劲,立刻哗哗哗地围向十二艇板,同时发出信号通知离远了的同伴赶来救援。
当梁健终于和几个水手合力捞起水淋淋的弓捷远时,始终撑着自己不彻底昏过去的少年将军惨白着被水泡伤的脸,努力对心上人笑了一下,“谷梁初,我成了!”
而后再也没有声息。
谷梁初如同死境得返,紧紧搂住弓捷远的身体,把脸埋进他几近失温的身体里面,无声地流了眼泪。
登州老指挥使听到在海船上歇复精神的孙儿亲口告诉他说参将手刃了织田大名时喜得浊泪纵横,健硕身躯连连打着转转,不知如何是好地拍手打脚道,“我活这个岁数可不亏了,早死一年都没法子解这口闷。几十年啊!老焦一辈子都窝囊着,可他妈的出了口气啊!若是没有少将军……啊啊啊啊……焦润你有福啊!能得少将军的重用,是咱老焦家的大福啊!啊啊啊啊……”
这里老兵头子放声嚎啕,那边谷矫也跑过来抹泪,不住地对梁健说,“这可真是,天生将星!”
他也只逮得到梁健,郭全弓秩已累瘫了,柳犹杨也什么都不管地去休息了,谷梁初已经亲手替昏睡着的弓捷远换过衣服,却不肯离半步,养伯和一众军医也都围着这些跨海凫水的人照料,弓石又忙递巾又忙递水。
整个军营一团嘈乱,人人心里都是笑的。
真赢了呀!
李海来哪哪插不上手,只在弓捷远的院子当间跪着磕头,“参将大人替我父亲报仇雪恨了!”
他也够呆,弓捷远哪里听得见呢?
一直睡着,晚间才睁开眼,看见谷梁初双目深眍地瞧着自己,弓捷远心疼地道,“你怎么瘦得这样快?”
“还丢不丢孤?”谷梁初什么也不想听,就只是问。
弓捷远摇摇头,“不丢。咦,我的头发都香了,你帮我洗过了吗?那身蛟服真闷臭人!”
“你好好说,”谷梁初不想听他打岔,“以后还会丢下孤自己去做事吗?”
“不会啦!”弓捷远弯唇笑了起来,“还用你问?我回来时趴在艇板上就是这样想的,再也不离开谷梁初……嗯,我饿了,拿吃的来。”
谷梁初示意弓石取食物来,看着兀自肿着脸的弓捷远慢慢吃,良久方才哼了一句,“孤都不信你了!人都是好了伤疤才忘记疼,你是只要活着就不在乎满身伤,连带着孤也体无完肤。”
弓捷远仍旧笑着,“你好可怜。”
谷梁初不忍再责,只问他说,“真高兴吗?”
“真高兴!”弓捷远点了点头,缓缓放下手中吃羹的勺,“我们这边很顺利的,虽说杀他一半个大名不算什么,好歹也叫卑劣之族知道咱们不仅有本事防御他们,也有本事杀过去,只看想不想了!更可以同朝廷里面那些总把阔海大洋当天堑的朝臣们说说咱们的船很能用的,水上儿郎们也悍勇呢!”
谷梁初伸手捏起那只勺来,无言地往他的嘴里送了口汤。
作者有话说:
再有几章就完结了!
第273章 未得赏浑不在意
待得燕京城里接到登州奏报,不仅一干朝臣,便连经常东征西战的谷梁立也震惊了,诧了良久才说,“这小弓挽当真是大祁的一把快刀,前日还中毒难愈,这就飞渡汪洋杀了他们的大兵头么?”
宋栖喜得两泡热泪,他还没到年迈身弱的岁数,跪下去时身体却是颤巍巍的,“皇上洪福齐天,国有利刃朝有良将。老臣也是福人,能在有生之年亲见我胶辽海线这么多年的宿仇得诛,实在是比捉他多少暗谍破他多少来犯都更振奋人心。”
谷梁初本也高兴,可他性好多疑,转目之间发现匡铸刘举等人都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便连只知道算钱算账的尚川神情也兴奋了,礼部的几位老官更是乐滋滋的,心里立刻起了忌惮,随即敛下圣颜,语气也变淡了,“好是好的,然则朝中未下明令,他便因仇自专,也不该奖。需知北境刚宁,韩峻又未回返,蓟胶几如燕京腹腋,境内安稳何等重要?留守之军怎能擅起干戈出洋去打?万一失手,折损了他自己是小,动摇了大祁的军民之心却当如何弥补?小孩子家想得少,顾前不顾后。弓挽勇则勇矣,未免好大喜功,有悖开武皇帝遗训。念他辛苦,朕也不予责罚,此风却不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