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谷梁初终于认真说话,“也没许多荒唐机会总给儿臣留着,后面自然会持重的,那也不为别的……”云落余威还盛,他缓了缓,“一则要当父皇臂膀,好好地做大祁辅君,二则也要庇护儿孙。父皇指望儿臣,儿臣自也指望着瞻儿简儿,不过是……”又再停顿半晌,他方继续地说,“身处湍流,常受各样冲刷,儿臣的心总是虚的……还望父皇长康久健,待再过上些年,瞻儿也就长到儿臣这么大了。能护得他没有闪失,更或者可以接过儿臣肩上的担子去,才真大幸……父皇,大祁已历开武和建殊两朝,祖父英武,惜因国家初立,百事皆废,需得点滴恢复,所以诸多顾忌,未能成就富庶之邦,建殊不必细说……永悦若短,绝非民之福祉,总要能有三五十年,咱们父子加上瞻儿齐心协力,才有一番建树。待得父皇百年儿臣也已老了,国家社稷,交在年轻有为的瞻儿手上,又是崭新气象,可该多好?”
谷梁立听得震惊,“那你……”
“国不该有贪情之君。”谷梁初似讲累了,幽幽地道,“弓挽便是儿臣的劫,人间若无了他,儿臣也就不用……。”
“胡说!”谷梁立喝止地道,“朕是做父亲的,且还想不了孙子辈的事情,你这样说便是忤逆不孝。”
谷梁初轻声而笑,“父皇莫太忧心,弓挽生来是颗小将星啊,轻易不得灭的,儿臣自得好好守着……做父亲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父亲,父皇如此,儿臣亦是如此,自然也能省得您的为难……”
云落药性再次浮上了头,谷梁初缓缓歪了脑袋,又自睡过去了。
御医们凑过来看,安慰谷梁立说,“朔王爷大失血养,又要长合伤口,自然虚弱,神不耐久,却也不是晕厥。皇上莫急,总得容他多睡多躺才能好起来的。”
谷梁立又在儿子床边坐了一刻,期间仔细看了看那张拔步床,耳中听得谷梁初呼吸平稳,确像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这才起身回宫,进了殿门便对倪彬说道,“儿大不中留。朕的子嗣虽不太密,都拢在跟前舍不得也非长久之计,只怕你磕着我我磕着你,最后剩不下一个全乎的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公公便去知会嘉娘,告诉厚儿作速就藩,年前必须成行,决计不能再拖延了。”
“地方……”倪彬就道。
“除了南京,”谷梁立说,“随便哪里。他若定然要同爹娘怄气也由着他。总之儿孙们的寒暖快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冯皇后得着最后通牒,坐在殿里发傻。
贾德徽掩好了门,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询问,“娘娘,咱们怎么办呢?”
冯皇后无力摇头,“没法子了。厚儿就是这个命数,什么都做不成。他若真将朔王杀了,就是被关幽闭本宫也有时间再想法子,可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不安分,又总不成事。让他去吧!”
“让他自己选地方吗?”贾德徽开始擦眼睛了。
冯皇后继续摇头,“不!既然只能吃口闲饭,本宫不想他替大祁镇守哪里,只一辈子,干嘛非往苦的地方去呢?苏州就很好的,他爹曾是北王,他就做个吴王么!闷了还有山水可供怡情。匡瀚就在那里任职,老尚书的儿子,直烈必直烈的,当也不至为难皇子,时常还能通个音讯回来。”
贾德徽听她打算得好,声音却是极缓慢的,知道做娘的人心里千疼百苦没法表达,眼泪越发控制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弓捷远日夜兼程,却又特意绕了个远,没有先去青州,反而取路登州卫,到了地界也不等谁迎接,直接找进屯所。
焦得雨只比宋栖小了几岁,年岁大着弓涤边不少,人甚粗豪,却也爽快,听说弓捷远来了,乐哈哈地接出营房,见面就给下跪,“焦得雨恭迎少将军大驾!这下可是见亲人了!”
弓捷远冷着俊脸不搭理他,只往兵营里走。
见面就吃个瘪,焦得雨有点儿懵门,快步跟着,一面觑着弓捷远的脸色一面套交情说,“少将军怎不理睬老焦?您上次来还是小孩儿家,老焦成日抢着抱呢!少将军忘了咱长什么样子不成?”
弓捷远仍旧一言不发,两条纤浓眉毛蹙得极深。
登州卫的营房都是好屋好舍,许多兵铺围着一个阔大校场,此时不是操练时候,场上显得空空荡荡。
弓捷远许多年没来过了,不知哪里才是议事办政的地方,便在校场正中的兵旗下面停住,左右望了一望。
焦得雨赶紧就问,“少将军是先歇歇还是先吃茶?”
弓捷远仍若未闻。
焦得雨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耷拉着说,“少将军要给下马威也明说么!老焦哪里对不住镇东将军,要您这样摆脸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