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无法评论所谓的“命中之贵”,他和父亲看法不同,只将谷梁初看成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两个人不是第一回来云楼吃酒,单纯为了散心还是初次。
弓捷远负手站在那如换上素衣的绝色女子一般的楼宇之前,深深凝望了会儿方才轻叹,“美人依旧,不复当初。”
“退却铅华,也是好事!”谷梁初浅浅地笑,“如今捷远可以放心品尝酒菜,必然没有脂粉气了!”
二人信步入内,又见蛮丁一样的门童们皆不见了,只有两个气质和善的导引立在柜台旁边,倒似大家族里的知客一般温和有礼。
弓捷远还没多说什么,于流已经迎了出来,异常恭敬地给两个人行礼说,“难得见着王爷和弓家少爷,斋香楼当真迎到了贵客!”
弓捷远已经知道冯锦留他继续管事,仍往他的身上脸上仔细打量一番。
于流倒没大变,还是布衣名士之态。
所谓斗转星移,地石未动。
弓捷远不由笑了,“于楼主竟也洗手做羹汤吗?”
于流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既不惊讶也无解释之意,只笑着请,“定要好好伺候伺候弓小少爷。”
这里非但换了菜肴和厨师,离人泪也改了名字,叫做“成眷”。
弓捷远特别惊讶,“这肯定是侯爷的奇思。”
于流笑得平和而又开怀,“酒方还是原来那些材料,侯爷只给换了水——特地去城外的圆望山上接引了峰顶的甘泉重新酿造。小少爷久未亲至,今日饮的便是脱胎换骨过的。”
弓捷远闻言愈惊,盯着谷梁初道,“你竟还有这个兴致?”
谷梁初为他夹块蜜酿芋头,淡淡地道,“孤也不管,白二哥也不操心,只是分派过人容许锦弟的人登山而已,其他的事都是自理。”
“侯爷忒有闲情了些。”弓捷远兀自要说,“他还不够忙吗?”
谷梁初瞧着于流出去方才回他,“大概不是闲情。父皇南下之前,韩峻当了许久的燕京卫指挥使,二人当与圆望有旧。”
弓捷远闻言胡乱想了好半天才又道,“谷梁初,我爹虽然常年在外,总是身体康健,且又疼我,妹子也是嫡亲的妹子,又能与你一处相伴,与侯爷比起来,我实在要幸福多了,是吗?”
谷梁初凝目看看他的眼睛,“这等感觉如鱼饮水,旁人无法定论。”
“都说惜福福驻,可我就是不太高兴,可怎么办?”弓捷远并不细究他这句话,只嘟着嘴,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那般模样,父亲面前却是做不出来。
谷梁初缓缓给他斟上一盏“成眷,”轻轻地问,“要怎么样才能高兴?”
“要……”弓捷远扶着酒盏思索,口里随意地说,“能在辽东。爹他不缺粮饷兵器,婕柔也能守着父亲哥哥……你也待在那里,咱们一起骑马……”
“太贪心了!”谷梁初低低地叹,“每样都难。”
弓捷远不言语了。
每样都难。
爹在辽东,他便不能继续去当少将军。
那里缺了许多年的粮饷兵器,如今暂时得缓,未来如何,还需费力筹谋。
而婕柔,便能再硬留上个三两年,又怎么会永远待在塞上守着父亲兄长?
谷梁初是能继国祚持兵符的朔亲王爷,就是不能去守边境,想他终日与自己在旷野里骑马也是痴心妄想。
人间总没畅意,酒名成眷,倘真那般如愿,还有这烈这辣?
弓捷远猛然仰头,把那只换了水就有一种奇特香气的消愁君迅速灌入喉中,似怨似恨地问谷梁初说,“婕柔这会儿也在喝酒呢吧?”
“她喝的是交杯酒。”谷梁初一直定定看他,“捷远,你只心疼送走了妹妹,怎知她不是寻到了幸福?父母再好兄长再亲,也得有个耳鬓厮磨的人,那可是你替不得的。”
这是权威,弓捷远却皱了眉头抽起鼻子,五官挤在一起,“可她是我的手足,我娘生的珍宝,凭什么白白便宜刘跃?他虽然好,也没那般如我的意,怎么就不能长成侯爷那个样子,再加上你的脑子和地位……不,不要地位,换作武功或者战策也成。”
“捷远,”谷梁初有些无奈地笑,“怎可如此求全责备?且不说刘跃已是人中上品,就算真能把孤与冯锦拆开之后再糅做一个,你怕还要嫌弃我们命格孤煞没有倚仗了呢!”
弓捷远眨巴眨巴眼睛,“会吗?”
谷梁初点了点头,“会的。容儿将来要嫁给谁,凭他能是秦王汉武,或者潘安再世且又富可敌国,孤也定要觉得委屈。自己心头之珠,日月来陪也显耽误光辉。可也总得理智些个,难道生生留到她青春逝去韶华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