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矫直直跪在前庭正中,昨夜当值的十个外院护卫跪在他的身后,个个俯首贴地不敢抬头。
弓捷远跟在谷梁初后面看见这番情景,心里冷笑一下——这一干人倒很伶俐,瞧这满身烟尘,竟是救火善后完毕衣服都没敢换就跪在这里等罚。
也是一种苦肉计。
姿态足了,主子的发作也就不好太过。
谷梁初面无表情地走到堂厅门口,转身,负手,沉声对梁健说,“把各处轮值名册与孤取来。”
梁健转身就走。
弓捷远见谷梁初是要当庭训斥的意思,侧身进了堂厅,搬出一把太师椅来放在他的身边。
尚未正式就职,王府里却都知道他是司尉。
谷梁初沉着俊脸谁都不看,一撩袍摆坐在太师椅里。
赶紧就有常伺候的弓腰碎步搬了小桌过来,小心上了茶水。
谷矫仍旧直直跪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梁健很快回来,恭敬奉上名册。
谷梁初顶着午间的太阳和穿堂的凛风,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一翻就是一个时辰。
太阳升到头顶,虽不热烈,却很晃眼。
谷矫的脸上竟然滋出一层油汗,似晒着了。
后面伏地的侍卫姿势不变,只是身上都在微微发抖。
“内外侍卫在册一百零七,”谷梁初终于开口说话,慢悠悠地,也没听出什么雷霆万钧的意思,“杂役三十六,四处厨下计十八人,丫鬟婆子二十九。堂堂朔亲王府,卫佣奴仆总数一百九十,多么?”
没人敢回他话,
“可孤这府中,加上尚不会走路的小世子和一个少年郡主也只六个主子,正偏二妃,郡主和小世子还在一院住着,日常不用如何恭敬,就把诸位忙得顾此失彼连点儿王府颜面都保不住了?”他的声音仍然平淡,毫无严词厉色之意。
庭内却是落针可闻。
“大伙今儿在这儿看孤的脸色,”谷梁初继续说道,“孤出去看父皇的脸色,兼受皇族亲故和朝廷百官的探究,也都没有关系。便和那一点儿也没烧了什么要紧东西的小火一样,不算什么事情对不?那就尽管怠惰下去,让孤无能到管理不了府门失火也管不了你们一百九十个人!”他的语调终于冷冽起来,浸了冰般,“无能皇子唯死一途,早晚而已,落在谁的手上而已。孤也不怕这府里头可有谁的眼线谁的耳目,今儿就在此处与你们说句明白话,有朝一日大厦倾塌,看看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谷矫把头重重磕在石头地上,“属下混账,害主子受辱,罪该万死。”
几个伏地的侍卫也齐磕头,一起呼道,“罪该万死。”
弓捷远也有点儿呆。当众说出死活和眼线耳目的话,这位王爷受了什么刺激?
“古来艰难唯一死尔。”谷梁初不看谷矫,也不看那几个侍卫,仍冷冷道,“谁又见过万死?今日这火看似是那渎职的门役,是你们几个轮值的侍卫之过,可这名册里的每一个人,谁能脱得干系?上一岗若是细致,走过路过的若肯留意,倘有此事?这是未成势头,若不及救,让这把火烧塌了王府,死的可就不是谷梁初妻儿六人,各位在外的家宅儿女三姑六戚能躲得过?谷矫只身一人,非要给他找个亲故也就一样站在这儿的梁健而已,靠他两个没法看遍王府角落,剩下的尽可阳奉阴违偷懒耍滑,甚至可以处心积虑暗藏不轨,只要觉得值得就行。”
此言一落,不仅几个当值侍卫,所有听见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弓捷远愕然看了一会儿,又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跪了下去。
谷梁初依旧谁也不看,他站起来,转了身,负手进入堂厅,进门前声音沉缓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若总是齐不好,孤要你们无用。”
满庭之人尽皆无声,只是跪着。
梁健第一个站起来,他跟进堂厅,眼见谷梁初穿出后侧厅门向着书房去了,回身看看谷矫,然后又看向也站起来,抻着脖子朝后张望的弓捷远说,“司尉且去伺候”
弓捷远并不情愿,只是这样时候不好驳斥,勉强跟进后院。
谷矫这时方才慢慢起身,看看几个仍旧伏地未动的下属,寒着声音说道,“召回所有歇职侍卫,整肃,领罚。”
弓石站在前院等着歇值的侍卫陆续回来,偷眼瞄着脸色如同泡了墨水的谷矫,嘀嘀咕咕地说,“这么大所宅府,外院当值就十个人,是看不过来啊!”说的同时心里暗道,“幸亏我秩哥昨夜并不当值。”
“那有什么办法?”旁边一个侍卫叫做秦当,这几天都和弓石一个班,闻言小声说道,“他们内外两院还是人多的队!咱们前后院队每值十个也没有的。总共二十几人,隔天一值,顶多了六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