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来个人帮忙去堵尚川的嘴,谷梁立虽然微感讶异,心里却觉痛快,一声不吭地眯着眼睛看这两个都不怎么得他的心的臣子交锋。
“你……”尚川恼得不行,至此终于想起身份攻击,“我凭什么给你算呢?户部欠你们工部的银子么?便是欠,也该宋大人出来说话,轮得到你?这是僭越!”
“僭越!”弓捷远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话,立刻冷冷地道,“尚大人前日力主卖矿,倒不计较僭越,此时却又分得明白。就是说凡与钱粮有关的事,大祁文武都只能够听你安排,不准有异议的。我是工部郎中不假,自小却在辽东长大,十数年间都和将士们吃住一处,最知边疆难处。冒昧地问问尚大人,你既为民请命,为什么就不包括这些经年为大祁浴血戍边的兵士呢?难道他们不是平民之子,都是将相家里出的,可以自带粮食酒肉去上阵么?”
“谁说他们不是平民之子?”尚川着了弓捷远的道,“谁说可以自带酒肉粮食上阵去的?你莫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弓捷远看向他的眼神极为讥讽,“尚大人爱民如子,动动嘴巴就宽了平民赋税,有垂青史的本事,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能耐看住大祁全境的小官小吏上传下达,把这实惠当真给到平民手里,而非肥了看砣挑秤的人!就是能,百姓们的家里都有了吃不完的余粮,他们的儿子要打仗时朝廷却拿不出钱来,是让爹娘捧着馍馍饼子秋衣冬袄送过去么?”
在场之人都料不到他的辞锋如此尖锐,竟然字字夺理,心里越发吃惊。
尚川恨得要跳脚了,“依你这个意思,战事已经在眼前了?”
“我没有说。”弓捷远仍旧声调平稳地道,“只是告诉你,皇上不是尚大人,一国之君不能如你一样轻易去赌。减轻赋税本是好政,要看什么时机施行,总不能为了成全大人的贤名就置可能的危险不顾。”
“什么贤名……”尚川到底性燥,至此颇有一些狂乱。
“是这意思。”谷梁立终于开口,幽幽地道,“减轻赋税实是好事,朕仍觉得,且等一等再行不迟。”
“等?”尚川一不敌二,冷笑起来,“新元初立,大贪已缚,此时都不能行,得等什么时候?”
“尚川!”匡铸也终开口,“此乃议政,皆为天下思虑,你且好好说话。”
“老师!”尚川神情有些悲愤,竟然不管不顾,“此议一推何时再提?军要紧战要紧,我大祁的小民百姓什么时候能喘口气?”
谷梁立皱眉瞪着尚川,阴沉不语。
“尚川!”匡铸还想再说。
“下官知道百姓何时能得将息。”弓捷远又开口道。
尚川怒视着他,“何时?”
“国强之时。”弓捷远答得铿锵有力,“从来国富民强,国强民也必富。只要大祁之将皆不畏死,内外文官勤勉清廉,上下一心上行下效,外敌不敢扰,内患无处生,百姓们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匡铸一直没有看他,此时终于忍耐不住,隔着几个人望了过来。
尚川仍旧冷笑不已,“郎中说得可真轻巧,外无敌内不贪,如何做到?”
“恁好做到,”弓捷远语气凉悠悠地,很有些不以为意地道,“还要尚大人做什么呢?难不成你以为好官很容易做?以为百姓们今天多吃两碗米饭,明朝就听说儿子死在边防之上便是幸福日子?”
“你……”尚川还要对骂。
“不要争了!”谷梁立又开口道,“弓挽言辞委实犀利了些,越权议事也不恰当,本该庭杖教训,念其近日访蓟有功,且平了错!他有句话讲得却对,这是大政,各位大人也都说说看法。”
匡铸又不言语了。
许正永远都是没嘴的葫芦。
谷梁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宋栖的身上,“弓挽是宋大人的属下,上官论一论吧!”
宋栖闻言才道:“老臣粗鲁,对钱的事糊涂得很,未必能如别人。只不过这些年归田在家,中间也确经历了开武皇帝薨逝建殊皇帝登基两件大事。寻常百姓不甚在意朝政,只管闷头讨食,老臣多年做官,习惯留心,清楚记得建殊改元之时也曾减过税赋,也清楚地看着真种地的并没得着好处,只有里长乡头们富了一把,这些都是老实言语,县州以上什么情形没有亲见,不敢乱说。”
听他这么一说,尚川愕然呆住。
他与宋栖不熟,留心观察之下也知不是撒谎妄言之人,绝不会为了袒护弓捷远就乱讲话。
谷梁立已从龙椅里面站起身来,缓声说道,“这就是了。人性本贪,但凡是个有关联的都能知道监管广泛实在艰难,随意改政,除了给人可乘之机,百姓究竟能得几许好处?便不因着未雨绸缪思战思灾,也得容朕再将国内吏制捋上一捋,不能仓促匆忙,倒叫好心办了坏事!此议且放一放,尚大人爱民如子是对的,弓挽将门出身,心系边防军士也在情理,都没有错。朝上的话都为国家,莫要吵出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