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保全儿女,就不该做这种满门抄斩的事儿!”冯锦冷哼一下,“他已无生志了,早便不受刑,还是死了几次,卢极为了保他口气,倒去太医院里借老山参来吊他的命。”
“他有宿疾,且兼心灰,不好熬。”弓捷远鄙夷地说,“可惜了老山参,能把他那口气吊到结案吗?”
“案子也快结了。”冯锦却又轻声叹息,“如今只有我还想再细抠抠,皇上和几位重臣都不爱提了。”
弓捷远闻言认真看看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冯锦似能看穿人心,“今儿索性把这哑谜拆穿了吧!王兄给的名单上第一个人确是我们家的,现在确仍逍遥法外,所以你心里不舒服。不过捷远,冯锦并未行那包庇之事,名单原样呈的御案。”
弓捷远听他提起谷梁初,强按着的情绪就又翻涌起来,“那为什么没有动静?皇上为什么要压着此事不问?顾忌皇后的脸面就任硕鼠盗洞?侯爷和王爷又为什么不争一争?我也罢了,他和……他已忍耐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总算能动手了,还留个大头不肯动弹,到底是何原因?皇亲国戚就真的不一样吗?”
冯锦背手走到窗前,缓了一会儿才说,“捷远,你想事情太简单了。能让皇上下定决心明查周案,王兄已经冒了削王褫爵的风险。夺权之君本不服众,如今朝内又极缺人,什么事情能比皇位稳固和维护脸面更紧急更重要啊?收拾贪官,对皇帝来说不算大功德,可周阁珍一入牢狱,许多牵扯就亮在了人前,如若你有干系在内,会想这样解决他吗?便不能留,也会等个时机另立罪名,干脆利落地杀,不给任何审讯之机。此事可以这样解决,已经不容易了。冯璧看着不算什么,却是南京一线氏族的旗,旧都若没藏着不好镇压的势力,皇上怎么会丢下现成的宫殿迁都燕京?惹了许多臣民怨恨不说,手上本来没有银子,各处都得细细重建,终日住在叮叮咣咣的修葺声里。他的新船不好撑,弄不好就是疾风骤浪,光靠杀是杀不出个安稳来的。这个光景,硬逼着他把冯家清掉,我那另外几个姑丈难免就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倘若生了异心再起战端,大祁可有时间休养内息?捷远,如若是你,明知外有虎狼内有忧患,会不会非得弄个两败俱伤?明知伤了冯璧就会导致不好的后果,还要硬分一个是非黑白吗?”
弓捷远听得怔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些。
南京、氏族,对他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
“谁都有无奈,”冯锦回眸看他,“我,王兄,皇上,都是一样。”
“谷梁初怎不对我明说……”弓捷远不由愣怔。
“可能是想等你自己想出来吧?”冯锦说道,“也可能是气你总是不肯明白他的难处。但凡心里在乎的人,总是希望能懂自己。”
弓捷远想起谷梁初离开城门时的决然和无情,心里猝然一痛,脱口就问,“还没有他的消息么?”
“兵部已经急命大同卫出兵去寻找了,”冯锦回答他说,“你莫担忧。王兄毕竟身份不同,两三日上便能有消息了。”
弓捷远默然不语。
如何能够不担忧啊?
两三日。
真有消息也太折磨人了。
心悬在喉,时刻没个安稳,如煎如烤的焦灼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弓捷远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如曾经所说,但能离开,绝对不会犹豫,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之处。
可如今,当真能做到吗?
“我找你来不只想说这些,”冯锦又开口道,“蓟州的炮厂一直都缺铜料,如今意外翻出个私矿来,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却把苏州知府调任去了山西,我打听着又是个难相与的,只怕铜矿交到他的手上不肯好好供应蓟州,所以特地找你商量。”
“他敢侵吞?”弓捷远按好了心绪说正经事。
“捷远,铜料这种大沉东西是不会整体运到京城,再由天子统一分出去的。皇上能见到的不过是下面官员呈上来的账册,怎么写怎么用,只要对上数目就行,谁能时时看着他是如何开采如何炼制彻底算出个明白数目来的?”冯锦特别认真特别细致地对他道,“况且新知府是苏州的老官员,就不私吞,这么多年经营,定与江浙地方来往密切,那边也造枪炮,给了人家不给咱们也是用在了大祁,皇上也不能要他的脑袋。硬问为何厚此薄彼,老滑头们也能凑出许多看似正当的因由来,什么道路通畅啊,什么人力马力啊,扯不完的皮。”
弓捷远又明白又不明白,“侯爷对我说起这些是甚用意?委派官员的事情我能有甚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