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立摆手示意他莫出声,眼睛只是盯着弓捷远看,颇带了一点儿凉意地问,“弓司尉,冯守所告之事可属实么?”
几百双眼睛早已盯在弓捷远的身上。
尚川立在场外,虽无幸灾乐祸之心,也不由想:看你如何抵赖。
弓捷远神态自若,从容跪在地上,朗声答道,“回禀皇上,属实。”
“哈!”谷梁立倒退一步,竟然笑了,“诸位王公大臣听听,听听。这可是朕特命礼部精心准备的春射之赛啊!大伙儿都等了好久的武学盛事啊!刚决到三甲就来这么一出,好笑不好笑啊?”
礼部尚书和两位侍郎也都跪了下去,“臣等失职,皇上恕罪。”
谷梁立不理他们,缓缓收了笑容,阴着脸瞪住弓捷远,“朕先不问谁的主意谁的罪,只问你弓挽,凭何敢窃首名之位?欺世盗名不怕揭穿?”
弓捷远身不颤音不抖,答得理直气壮,“回皇上话,臣所以敢破规矩实因并不觉得自己是窃取,只是懒得浪费力气同一帮没有本事的人挤。”
此话一出,不仅六部官员面面相觑,冯锦的脸色都变了些,愕然看向谷梁初,“王兄,这个司尉,也太……”
此时非但那个冯守,满场皆敌。
谷梁初仍旧一派淡定。
“放肆!”谷梁立怒喝一声,“锦衣卫,与朕拿下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
立在两旁的当值锦衣卫齐声应和,大步下场捉人。
“不等比完?”跪着的弓捷远倒抬了头,不怕死地望向谷梁立,“皇上就不想看看我这个大话连篇的人到底有没有本事当六组勇士的第一名?”
谷梁立挥了挥手,示意锦衣卫慢些,仍旧眼神阴阴地盯着弓捷远,“你既能射到二百五十步,弓箭造诣是有些的,那又怎地?抵得过你目无法纪欺君罔上?”
“臣亦冒死出告而已。”弓捷远摇摇头说,“不过换了告的形式,告的也不是某个人,而是要给礼部提提建议——这种不分高低强弱的一通混比,实在是瞎耽误工夫。捷远有的是时间体力,皇上和大人们日理万机,不该白白陪着。”
“冒死?”谷梁立冷笑着道,“你倒会说,也真敢说。今儿朕就杀了你这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又能怎样?”
“那皇上就失去了一个可以射中五百步草靶的上等武臣。”弓捷远朗声答道。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步,射中。
便是他爹弓涤边在此,也不敢夸这个海口吧?白脸小子果真不要命了。
违规可恶,毕竟只是比赛,谷梁立登基之后的初次春射,倘若好生求饶,未尝没有一线生机,这小混子却把自己推上了死路。
“朕有没有听错?”午阳当空,谷梁立的眼睛眯成条缝。
一直端坐在皇帝身边的谷梁瞻缓缓站了起来。
谷梁初一动没动,只有扶在膝头的指节屈了屈。
“皇上没有听错。”弓捷远声音清楚地道,“臣刚才说,可以射中五百步的靶心。”
“靶心?”谷梁立叮上一句。他在马背长大,自认已是弓箭高手,五百步靶心却是不敢想的,自然不信这个孱弱孩子会有惊天之功。
弓捷远大声应道,“是,靶心。”
“好!”谷梁立的声音更高一些,“只要你射得中,便是大祁的顶尖射手,这等贤才实乃天赐,便有小瑕也没人再敢异议,朕不但会赦免你逾规之罪,还要嘉奖……百金!”
“多谢皇上。”弓捷远叩了个首。
谷梁立看了看他,再未多说,只吩咐道,“移靶!”
弓捷远伏在原地不动,凝神听着一人上前,缓缓地从他原来立着的地方向前拖靶,一步,两步……
不过片刻,靶已遥遥立在几百米外。
“你起来吧!”谷梁立长身负手,整个身体沐在日光之下。
弓捷远利落起身,望向远处草靶。
只是看得见而已。
“不用等令。”谷梁立开口说道,“朕给你宽裕的时间,一炷香内开了弓就行。不过你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中,朕必重赏,不中,你拿什么赎罪?”
弓捷远一声不响,他侧侧耳朵,似乎是听了听风,然后抬手挽弓,毫不犹豫地射了一箭出去。
嗖地一声破空之响,呼啦啦划过每个人的心脏。
皇棚里的谷梁瞻流了一身冷汗。
冯锦则是一动不动,眼珠儿紧紧随那长箭而去。
谷梁初既不起身也未眺望,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倏忽,所有人却都觉得漫长无比。
谷梁立眼瞧弓捷远放下手臂,马上扭头望望远处草靶,吩咐地道,“与朕将那草靶拖到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