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内家外家?”弓捷远心情杂乱,对小孩子也没太大耐心,觉得这小世子反正少年老成,嘴巴便不客气,“不是你说需得强身健体的吗?”
“你这可是健得好啊!”谷梁瞻总让着他,微笑地道,“啪啪啪啪的,我在屋里也不得安静读书,眼看着先生的脸都臭了,生怕他会出来骂你!”
“书读多了性呆!”弓捷远也不惭愧,“你的老先生能骂过我?他若不怕气着就尽管来。到时你只两不相帮就是。”
谷梁瞻摇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心里虽然跟你好些,先生毕竟很有年纪了,日日辛苦教我,需得尊师重道。怎么你无礼了,我还要偏袒么?说什么两不相帮,倒似公平一般。”
弓捷远闻言勉强笑下,“原来世子的情谊亦不牢靠,幸得先生稳重,没有急着过来打我的脸。”
谷梁瞻看出他的情绪不好,“你又不高兴吗?这回因为什么?且放过那没智识的桩子吧,背伤没好全呢!”
弓捷远停了动作,仰头望了一会儿天空,“世子,你可曾发现那些无拘无束的鸟儿其实都是傻的?它们以为天空广阔,殊不知到处伺伏着敌人,更有猎手在暗中盯着呢!”
“那有什么办法?”谷梁瞻也便望向天空,“它们天生就是要飞的啊!”
“敌人和猎手也便罢了,”弓捷远仍喃喃道,“若是被同伴的鸣叫和振翅暴露了巢穴,可多冤枉?”
“那总是少的吧?”谷梁瞻不看天只看他,“怎会恁般凑巧?”
弓捷远无声苦笑。
“你莫成日忧烦。”孩子劝说他道,“鸟儿们一直这样繁衍生息,怎么艰苛,也没见它绝种了啊!”
“只是我们不知道吧?”弓捷远的眼神更直远了,“我们只认得这是鹞子那是鹰,怎么知道他们都是生在哪儿的鹞子生在哪儿的鹰?也许早有什么分支已灭净了,只是我们不清楚罢了!”
谷梁瞻沉默一刻,“物竞天择。”
弓捷远突然正色看他,“世子不能如弓挽一样消沉。你有皇家血脉,生来是可以争的人,以后遇到事情不能总想什么物竞天择,把一切都推脱给造化命运。你得争,得争知道吗?”
谷梁瞻给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点点头。
弓捷远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又生气馁——自己无能,却去难为一个孩子。
谷梁初深知劝不住弓捷远心里那些躁动汹涌的东西,由着他不在书房里老实待着,只让梁健留意他于何处胡闹。
梁健有时回禀说在世子院里数落小孩儿,有时则报在拳房里头骂弓石,谷梁初听了不过笑笑,“他心里有火,怎么也得发散出去,别太过分就好。孤信不过他那三个跟随,你多瞧着些。”
梁健心想弓秩还是很靠谱的,就是不会好好地来回复王爷,弓石吴江确实是靠不住,谷矫则失细腻,所以给主子盯着心上人这样的差事,只能落在自己身上。
谷矫……最近也太忙了一些。
好在弓捷远白天里再怎么折腾,难伺候得连一直都颠度他喜好的厨子都跟着挨了顿冤枉骂,夜里回到寝殿里却总是老老实实。他说话算话,讲过不同谷梁初闹了就是不闹,一到王爷跟前儿人就乖顺起来。
谷梁初见他如此倒没舍得下力折腾,一心想要快点养好他的背伤。
倒是吴江觉得奇怪,没忍住话多了句嘴,“这些日子司尉和王爷倒好。”
弓石连日都得弓捷远的呵斥,也气不顺,安心要挑软柿子捏,闻言立刻骂人,“没事儿闲得么?做什么盼着主子们不好?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吴江不敢惹他,眼见这人骂完走了,不由抬手给了自己一下。
弓秩过来劝道,“你莫放在心里,他才是没事儿闲得难受。王爷对我们少爷好,人心都是肉长的。”
人身也是肉长的,只是长与长总是大不相同。
弓捷远最近总是失神,自己并不知道那种魂无所依之态竟叫自认身上有些波澜不惊功夫的谷梁初没有法子全心去做别的,往往是呆的人呆了多久,看的人就看了多久。
这个年纪的男人该往糙里长了,谷梁初有些纳闷地想,谷矫梁健二十岁之前是憨老虎,一过了这年就把毛都支愣起来,全都变得雄赳赳的,自己从前面也白唇也朱,从及冠起便开始卧眼深眉,全是英武之气了。捷远怎么还如瞻儿一般细嫩?
不,他也不似瞻儿。
瞻儿的眼里虽有世故,到底还是天真多些,没有一种叫做绝望凄然的东西。捷远那双眸子却总似在云雾里头泡着,水汽湛湛又含着怨。
他不快乐。
尽管也开始在自己的怀里轻颤狂抖,尽管也变得能将央求和笑骂随意抹在他谷梁初的胸膛上,可是弓捷远并不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