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了贼船除死方休,这些人赚的就是断子绝孙的钱,没有退路。
“事已至此,他们更会步步紧盯双管齐下,一边紧紧盯着孤的动静,琢磨孤到底有没有掀桌子的心,一边盘算到底是哄进盟去养着用着还是干脆找个办法杀了永绝后患。”谷梁初不见弓捷远开口,又接着说。
弓捷远听得浑身发凉,他曾恨这人入骨,如今却不想他有丁点儿意外。
“不管哪种,”谷梁初又摸摸弓捷远的后脑勺,“哄还是杀,六万两都会先送来的,不能让咱们白忙活。”
“你……”弓捷远忍不住担忧起来。
“孤若那般废物,”谷梁初哼了一下,“大祁也就无需再有这个王爷。”
弓捷远说不出话了。
谷梁初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反应,抄手抱起人说,“这小榻子不够舒服,还是回寝殿里去歇着。”
弓捷远由他抱着,身体落到拔步床的铺板上才轻声道,“谷梁初,你们下南京时用没用过那种五眼铳啊?只要一个人拿着铳就能压制好几骑兵马,打中了的,便是当时不死也救不活。”
谷梁初俯身瞧他,“带着了的。”
弓捷远微微一笑,“北王当真富有。胶辽全军一共配了五百多柄,我爹的近军也只得了一百,分成十队,掩在骑兵之中作战。这般呵护,不过是因为火药实在太贵,真在战场大用起来,只消一线来敌,元宵那种花筒,王爷得年头年尾时刻不停地放。”
谷梁初帮他拽去鹿皮靴子,淡淡地道,“孤自知道。”
“所以将军们仍然多拿盔甲盾牌作为防御,用大好男儿的血肉去迎外敌刀枪。”弓捷远的声音哑了,“这些混账的子孙兄弟想是不用当兵。”
谷梁初轻轻摸摸他的脸颊,“孤想办法,你莫难为自己。”
“火药运输风险极高,”弓捷远不肯停下,“弄个不好就是人亡车毁都做了焰火。京城需要储备,为的是北疆宁静宫城安全,这些人既是一个联盟,自然不只京城这一处兵器库能偷,可你看他们,天子眼皮底下也不胆怯,各省里面自更猖獗,定已不知卖了多少自毁长城的灭族钱。”
“是。”谷梁初想要安慰他,“快到头了。”
“我若是不知道就罢了。”弓捷远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翻涌,“现在我知道了,就会替那些苦守在边防上卖命的军士们不值,他们一个月的俸饷不过一斛,吃饱都费劲更不要说吃好。百姓小民把他们当成霸匪痞子,朝廷也不给配婆娘儿女,终年抿着粗布军服在寒风里站岗放哨,歇了值还得种地采盐,这般捱熬,就为了哪天去给人当铳靶子吗?”
谷梁初见他眼尾猩红,迅速晃起了闪亮的泪意,伸手将人扣进怀里,“孤知道了,你莫急。”
弓捷远贴在他的胸前听了会儿蓬勃的心跳,将痛哭一场的冲动压回体内,缓缓地说,“以后我不跟你闹脾气了谷梁初,能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好好办。”
谷梁初手臂放松一些,垂下眼去看他,“不怕多知了秘密,将来无法全身而退了么?”
弓捷远摇了摇头,“我不要将来。不知有多少军士活不到将来,我要这些蛇鼠全盘覆灭。”
窗外仍有月影,拔步床里看不见嫦娥之貌,但有月光透入。
谷梁初借着柔辉瞧着弓捷远额顶散逸的发,又扳起他的脸儿吻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将人放平,“你若听话,就好好睡。此事没到迫在眉睫的境地,要想一个不落悉数剿灭,咱们得静心等待,伺机而动。”
弓捷远没有反对,他扁扁地躺了半天,硬睡也没睡着,就又想起话来问谷梁初,“宁王妃的母家是经商的,你的王妃母家是做什么的?”
谷梁初不说话了。
弓捷远侧过一些身体,“你那般冷落她,是因为她家里也经商么?想着将来必定夫妻离心,干脆不亲密了?”
谷梁初只看着他,仍旧不说话。
弓捷远突然不需要答案了,他觉得谷梁初很孤单也很可怜,凑进他的怀里去贴着他,低声说道,“我要是个女子,就死心塌地跟你过了。”
谷梁初捏了一绺弓捷远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玩,声音里不带什么感情,“非只边关军士,谁都一样,生也无常逝也无常。得过且过,便不死心塌地也成。”
弓捷远仰起头来看他。
谷梁初嗤地笑了,“花心不成。孤料之后必要多见冯锦,你再敢瞪着眼睛傻看,仔细孤当真让你离不得榻。”
弓捷远听得心恼,立了眼睛要火。
谷梁初又将人给扣入怀里,“你还不累?再不睡孤就拿那离人泪来给你灌下去。”
被那缓慢有力的心跳声催了眠,弓捷远虽仍挂恨着火药的事儿,却也真有些困了。他想身边这人应该可以指望,微安了心,闭上眼睛重新贴上他的胸膛,低声嘟囔一句,“我也不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