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铭朝生活这么久,祁牧野自然知晓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是极其看轻自己的。自小父母对自己的轻视,社会大环境的忽视导致她们从不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不一样的例子,不觉得自己也可以受到优待。但对家中的夫君孩子就不会这么想,哪怕再苦再累,若能换取钱财或者吃食带回家,换来他们一句感激、或是一个好脸色便已知足。
祁牧野就这样又干起了先生的行当,每日为工人说文解字,空闲了向大家简单说明为何治水,他们如今这些活计对尹江,对后世万代究竟有何用处。
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功利心,尤其是这样天灾连年的时代,能够吃饱穿暖已是毕生所求,若能为后世做些什么,让后世提起自己的名字时挺直腰板,他们光是想想就热血澎湃,干活的效率自然直线上升。
除夕这天,祁牧野与大多数工人一般在工地上度过。前些日子皇帝颁布一道告子民书,细数他即位以来的功绩。其上“河清海晏”四字刺痛了祁牧野的双眼,她不知那位掌权者是刻意闭上了双眼还是被人蒙蔽,以至于这么多年都不肯正眼看看这天下百姓。
如今的天下,如何可以用“河清海晏”四字来形容?
若说为民着想,当今圣上也不是向来沉浸于肉林酒池之中。正如历代君王即位之初那般,他也曾想做一个万世称颂的好君王,年轻时他也曾费了大力气整顿吏治,与民休息。只是生不逢时,没能遇上他父王那般的好时代,接连的天灾人祸让他身心俱疲,干脆破罐子破摔,拆东墙补西墙。
细究下来,命运对他而言是不公的。他曾与铭景帝一般励精图治,不敢松懈一分,偏偏他父王这一生顺风顺水,是万世称颂的明君,到他这一代便多灾多难,沦为万人唾骂的昏君。
然而,在其位谋其政,上天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要负担常人无法估量的责任。他既为君王,无论时局如何,为百姓谋福祉是他天生的义务,怎能因时运不济而自暴自弃,甚至打造一幅盛世的假象?
他下旨修造宫殿的时候难道真的不知如今的铭朝是何情况吗?
祁牧野心情郁闷,对于史书上关于许朝歌的记载也有了全盘的了解。许朝歌,她珍重一生的女子,成了这盛世假象的替罪羊。
各地知府为了迎合皇帝的这道旨意,斥巨资购置烟花,装扮街道以歌颂皇帝的功绩。
许朝歌拨出一部分钱财给工人们加餐,下了值,大家便自发帮忙,在锅炉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誓要在这除夕之夜让大家吃上最美味的佳肴。几人自作主张,购置了几坛子酒,倒在粗土陶碗中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衣领,大家哈哈一笑,用袖子擦干酒渍,一脚翘在凳子上继续倒酒。
酒是酒铺里最劣质的酒水,入口只觉得刺得很,但到了这些工人的嘴里,便成了天上的玉露琼浆,一碗接着一碗,冲洗着这一年的疲惫与不甘,带着醉意迎接新的一年。
“明年我还与你一起。”祁牧野与许朝歌轻轻一碰,学着工人的模样仰头一饮而尽。劣质的酒精最容易上头,她只浅浅舀了两杯,任旁人如何劝说,不肯再添一点。
“那便一言为定。”许朝歌同样端着酒杯。今日难得放松,许朝歌得以松懈紧绷的神经,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与她最爱的人一起做回自己。她看着身旁那人被辣得不断抽气的神情,眼中不觉流露满腔的温柔,她伸出手轻抚那人的脊背,在那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回之一笑,暗暗奢望时光就此停歇,就停在祁牧野看向自己的那一刻。
远处的夜空中突然绽放烟火,拼酒量的放下了陶碗,一脚依旧踩在凳子上欣赏不属于自己的惊艳。带着孩子过来吃饭的妇女干脆抱着孩子走得更近些,指着烟花对孩子低头窃语。不远处的人们已经放起了孔明灯,带着对太平盛世的期许,双手向上一晃,任那烛火不断升起,将自己的心声带到天上去,让天上的各路神仙听听,来年对这人世好一些。
“不如我们也去放一盏?”祁牧野提议道。
看着那人激动的神情,许朝歌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站起身,牵着祁牧野的手指朝那处走去:“可以啊,若上天听见我们的心声,说不定就会成全我们。”
祁牧野:“此处可有笔墨?”
“要笔墨做什么?”
祁牧野笑道:“我怕上天有些许口音,怕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若是听岔了就不好了。不如将心愿写下来,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拿了笔就过来。”说罢,祁牧野提起衣摆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