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天天在上了香之后,盯着前辈的遗照看了很久——前辈的身体已经不在这里了,已经变成了能用一个很小很小的盒子都能收纳完全。陶天天只能从这张遗照上回顾前辈的相貌——明明还没过去半个月,陶天天却像是已经有一辈子没有见过前辈似的,或许,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没能好好观察过前辈的脸。
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前辈的遗照是P的,那无忧无虑灿烂微笑的大男孩的脑袋P在一板一眼西装革履的身躯之上,怎么看怎么违和。前辈并没有穿过这么死板的西装,他穿得最多的还是那套篮球服,背后的数字似乎是他的骄傲和幸运数,他说到了更大的舞台上他还想要背着那个数字。
前辈这样的“英年早逝”,在他们家乡的习俗里,其实甚至是不能像这样办个追悼会的。后来陶天天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母亲替前辈的家长们张罗了前辈的后事,还帮他选了一个好墓地——这些,是陶天天从前辈的妈妈口中听到的。
和高大的前辈不同,不管是前辈的妈妈,还是前辈的爸爸,都是很普通,甚至有点矮小的,他们像是早早地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陶天天想,高大的前辈,一定是他们的骄傲吧。
尽管前辈的爸爸在葬礼上破口大骂,骂前辈辜负了他的教育,骂他浪费他的钱,书不好好读天天钻研那个什么破球,本来就是个没前途的。听得陶天天皱了眉,而陶天天的母亲则陪着倾听这个男人一边带泪一边拍着大腿的怒骂。
而前辈的妈妈则是拉着陶天天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对不起,说谢谢她愿意不计前嫌,谢谢她还愿意以同龄人的身份来送一程前辈。这时陶天天的母亲也来到她们身边,从前辈的妈妈手中将陶天天拉到自己的怀里,递给前辈的妈妈一方手帕。
那是一方很贵的手帕,贵到前辈的母亲看到手帕上的logo都只敢轻轻地捧着,说这么贵的东西她怎么敢用,说她们家已经欠陶天天和陶天天的母亲良多了。
陶天天的母亲矜持又体贴地说:“这只是一方手帕罢了。”
前辈的妈妈还想把手帕递回来,陶天天的母亲非要她收下,于是陶天天就看到前辈的妈妈捧着手帕默默哭泣的场景。
“不擦一下脸吗?”陶天天问。母亲的手在身后拍了陶天天一下。
前辈的妈妈看着陶天天,脸上似哭似笑:“哎,太贵啦。”
“但是……”陶天天顿了顿,忽视了母亲偷偷掐住她后腰的力道,还是说完了,“我想前辈也想在最后,能再看一眼您的。您哭成这样,他不就看不清您了吗?”
陶天天认为自己只是说了很普通很正常的话,但是前辈的妈妈却哭得更凶了,只是这一次她拿起那条昂贵的手帕,拿它当纸巾一样擦着汹涌的泪。
她勉强地整理了仪容之后,拉着陶天天的手,说:“真的是个好孩子啊,是我家娃子对不住你。你别和他怄气,也别怨他,他这个人是蠢了点,脾气暴了点,但我知道他是本性善良的,要是以前他对你做了什么糊涂事,你怨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吧,别怨他……”
她反反复复的,妄图向一个活人祈求对死去的儿子的谅解。
陶天天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在前辈妈妈惊讶的视线中,发现自己竟然突然哭了起来。
这个眼泪流得突兀,完全打断了陶天天说话的节奏,但她还是很努力地安抚着前辈的妈妈:“前辈他……没对我做很过分的事。他以前还、帮过我的。他、是……很好的。你儿子是……很好的……”
陶天天试图咬字清楚,试图把话讲通畅,但不知为何,眼泪却纷涌而下,哭嗝一个接着一个。
“我没……我没……他……”
最后还是陶天天的母亲抱着陶天天,抱歉地和前辈的妈妈道了别。
陶天天埋在母亲的怀里哭了一路,直到离开众人的视线,直到坐上车,准备跟着回家的时候,哭声才渐渐转为啜泣。
母亲跨过身来给陶天天系安全带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脸,勾了勾她鼻子上的小痣。
母亲以一种赞许的语气对陶天天说:“你刚才做的很好。”
陶天天打了最后一个哭嗝,泣声渐渐停止了下来。
她看向前照镜里的自己,眼眶通红,鼻尖通红,鼻尖的小痣也像浸入了一团胭脂,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白兔,无辜又可怜。
母亲还在旁边说:“你这么一哭,他们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要是还准备找人闹,他们也该和那个根本没来葬礼的、推了你的女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