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最后没能用上,因为分娩的痛苦已经远不是区区麻药可以掩盖的,俺只记得自己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俺的手也都是血,最后一趟,俺的手都颤抖得要拿不住盆,明明见过无数杀戮,但分娩的可怕依旧叫俺胆战心惊。
孩子最后顺利产下,可那女人已经……
俺看着那女人失去焦距的眼眸,于心不忍,忽然,俺发现一件事。
“行知姐,这女人嘴巴在动!”
行知姐抱着刚剪完脐带的孩子给这女人看,并俯身对她温柔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俺们都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在前面数小时内俺们只能听到她在尖叫哀嚎的沙哑嗓音说出了她的“遗言”。
“【这孩子,拜托你……对不起……】”
俺听不懂女人的话,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偏僻的方言,直到听到后面那句狗咩那塞,俺才惊觉,这不是小日本鬼子的语言么!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当即跳起来!见行知姐还默默抱着孩子站在那日本女人面前,而那日本女人,说完最后的话,已经惨兮兮地闭眼死去了。
可俺现在不觉得她惨兮兮了,俺只气愤俺为什么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碎尸万段,居然还把她捞回来,还求行知姐救她,还让那个日本女人生下了一个新的小日本鬼子!
如果不是行知姐还稳稳地抱着那小日本鬼子,俺都想夺过那小日本鬼子一把摔死在地上——就像我的弟弟宋小草被日本鬼子这么摔死一样。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但俺就是很想哭,好像突然有无数的委屈把俺击垮了。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俺走到行知姐跟前,看到在她臂弯里,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只自顾自啼哭的婴儿。
原来日本鬼子小时候也没有长着恶魔的角,看着很像普通的人类小孩,明明不应该,但俺居然在这张啼哭的脸上看到了小草啼哭时的模样。
思及此,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俺觉得,这一定是愤怒的眼泪,俺的小草都死去了,凭什么日本鬼子的孩子还能呼吸这个世界、这片国土上的空气?
俺没有杀过人,但那一刻,俺是抱了杀人的心,去接行知姐怀里的婴孩。
行知姐教俺憎恨,俺便一刻都不敢忘。
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俺便是这么一遍遍重复着。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该杀。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不该救他的,俺好后悔救他。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放手啊!
就这么让俺摔死他——难道不好嘛!
但行知姐没有松手,她没有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她只是扭过头,同在场的几人交代:“今天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事,不要说出去。”
然后行知姐看向俺:“小花,你也一样,知道了吗?”
俺不知道,俺不想知道,俺哭得胃肠都要吐出来了,俺哭得眼睛要瞎耳朵要聋,俺只是不解,一边不解一边愤怒——
“行知姐,这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日本鬼子杀了俺娘,俺爹,俺弟,日本鬼子杀了李婶子,杀了小树,杀了那么多八路,杀了那么多俺们的兄弟姐妹……行知姐,这就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你教我要恨他们,一直恨他们的!行知姐——你忘了吗?!”
房间里依旧充满哭嚎,只是从一开始的那个日本女人变成了俺的,俺感觉大家应该是同俺一样的想法,因为没有一个人像正常时候一般站出来斥责俺对行知姐的冒犯。
但没有人能改变行知姐的想法。
就像行知姐从未改变要坚持到抗战胜利的想法,行知姐也并没有因为俺的哭嚎决定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
俺哭到最后几斤晕厥,身体一抽一抽的,泪眼朦胧间只看到行知姐将那个孩子包裹好了——包裹好之后的他看上去更像小草了,俺死去的弟弟,只是小草明明,早就被日本鬼子摔死了,这明明,根本不可能是小草。
行知姐让王姨处理女人的尸首,她自己则带着那孩子走了。
一段时间后,沈行知有了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
看到这里的椎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手指的颤抖,去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