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女人打镜中瞧见她,对她招招手喊她过去,真和喊自己养的一只流浪猫狗没区别。
苏语冰走到她跟前,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话:“你,你别太累。”
女人都要因她这句话笑了:“赚钱哪有不累的,我这算很轻松了,躺床上张|开|腿就行。”
“哦。”苏语冰点点头,但她心里头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女人说她的“工作”很轻松,但苏语冰每次在她“工作”完再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能从她的眉宇间,从她的眼瞳深处,从她被粉底覆盖的那张脸上看出一种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这疲惫不是睡上一觉就能消去的,它只会不断积累,最后由内而外地蚕食着这具躯壳。
“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女人瞅着苏语冰的脸,看久了又拿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她下巴左右瞧了瞧,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像你妈,都是美人胚子。”
女人以前总是用这话刺苏语冰母亲,说自己要是有她这张脸早就抬价傍大款了,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恨不得撕下苏语冰母亲的面皮贴到她自己脸上。
苏语冰忽得没来由的紧张,她捏紧了衣角,盯着女人:“我……你觉得,我也能做这份工作吗?你的这份工作。”
窗外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飞蛾扑棱棱地撞在那上面,还以为自己在追逐光明,却一次又一次地向死亡逼近。
女人的香烟燃了长长的一段,却始终没有被抖落。
等香烟要燃到烟屁股了,女人才抖抖烟灰,吸了最后一口。
这一口香烟她吸得用力,吐出来的时候也像是要吐出她的整个肺腑。
女人对着眼前用那双天真眼睛注视自己,希冀着自己这个大人给予她一个指引的苏语冰下了来自她的判断。
“你不行的,你不能做,你不适合。”
三连的否定狠狠打击了孩子的自信。
苏语冰有点委屈:“你说过我长得很好看,像我妈妈一样好看的。”
女人有些梗到,但她还是说:“你是不能做的。”
为什么呢?苏语冰问她。等我稍微长大些,变得更漂亮些,我也不能做吗?
女人还是摇头,她对着喋喋不休的苏语冰像是感到烦躁,声音都大了些:“男人的钱不是这么好赚的!”
竟是完全驳回了她往日的言语。
室内陷入寂静,女人和苏语冰一齐沉默。
半晌,女人道:“你妈不是总督促你读书吗?那个好,你多读书,以后能自己赚钱,不用靠男人。”
女人说罢,竟是觉得自己这张嘴里居然也能吐出那么有意义的话,不禁自己先点了点头,然后又再叮嘱苏语冰。
“你真得好好念书。”
如今,这女人竟然和她往日里最不对付的苏语冰母亲说出了一样的话。
苏语冰不确定自己那时是否是将这女人当成了母亲的替代品,她太孤独,只是需要一个陪伴,哪怕女人总是在抽烟,做着苏语冰的母亲不屑的勾当,可她给苏语冰泡面吃呢,她会给苏语冰偷偷涂指甲油,然后在她洗不掉欲哭无泪的时候再大笑着替她卸掉……苏语冰真的觉得和这女人待在一处挺有意思的。
可这份有意思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女人离开了。
上面打黄扫非,除的就是女人这类人。
女人被带走的时候不老实,鞋子都挣扎掉了,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擒着她的手臂,也没管那掉在污水沟里的粉色拖鞋,直接推着人上了车。
苏语冰那时刚放学回家,她看到警察叔叔们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学校里教导她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让她们学会尊敬警察叔叔,因为正是他们打击邪恶才保护了大家平静的日常生活。
可女人也不是坏人啊,她还给苏语冰泡泡面吃呢。苏语冰这么想,可却没有胆量冲上去,因为那阵仗太吓人了。
苏语冰等人都走完了,才走过去,看到那只掉在污水里的粉色拖鞋,上面还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苏语冰忽然想到了那个到了十二点就要回家的灰姑娘的故事,她不也是掉了一只鞋么?可灰姑娘掉的是水晶鞋,捡到她鞋子的是一位王子,灰姑娘是一位公主,那是公主的故事。女人不是公主,她掉的不是水晶鞋只是一只廉价的粉色拖鞋,而最终捡到鞋的也不是什么王子而是苏语冰——不,苏语冰没有捡起那只鞋,她只是如常地回了家,开始做起了作业。
女人送她的小台灯还照耀着眼前的一方光明,但苏语冰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