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挤颜料的手却微微顿住,她有点迟疑。
她好像还没把握那画面的精髓。
薄依知悟了一会,灵光一闪,懂了。
青涩暗恋的核心,从来不是暗恋者本身。
暗恋者的目光都放在被暗恋者的身上。那是主人看到的世界,也是主人一切心境的体现。
没有人看世界的时候是站在上帝视角看自己的背影。她要画的不是女生,而是她们心心念念望着的,挤挤攘攘透过小窗看不真切、却占据着她们此时生命全部的……她要画的是应河。
这是一幅她来这里第一天就想要画的画,只是见到应河之后,她有种这幅画已经被完成的圆满,自觉不能画得比那幅鲜活的画面更出色,于是就一直没动落笔的心思。
可是今天她有了新的感悟。她意识到,那天推开门后光明正大明丽敞亮的视角还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那扇门上的小窗。
那幅画应该躲在小窗后,就好像是隔开一个美好但永远难以企及的世界。
所有的忐忑、隐忍、酸涩、情窦初开、遗憾和美好,都藏在那扇布满划痕、不清澈也不洁净的小窗上。
重新调整了颜料,这一次薄依知蘸取颜色提笔落画一气呵成。画室里很快只剩下笔触在画布上流转的细微唰声,安宁悠然,还藏着一份静好的默契。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阵。薄依知只要没有特殊的事就来应河这里画画。加班也不加了,当初要转正,想着讨好每一个人,想着自己的努力总有人看得见。但她现在知道,职场从来不是那样简单。
努力可能反会被人嘲笑,天赋不是闪光点而是引人眼红的靶子,背景靠山是把双刃剑,会带来利益,也会带来忌惮猜疑,更可能在某一天遭到反噬。
工作就只是份工作,没必要投入太多感情。学习技能是为了提升自己,但这部分提升只是为了挣钱,没必要赋予别的高尚含义。
她的高尚、意义和人生,全在一中这间小小陈旧的画室里。
她画了应河好几天,终于有一回被应河发现她在画他。薄依知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知道应河介不介意被她画。还好,应河看过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平时一样,他对绝大多数事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样的冷漠疏离,很多人可能会很不习惯,甚至颇有微词。薄依知有时会想,她现在和应河应该也算熟悉,有师徒情分了,但她不确定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什么……比如遭受危险,或者突逢变故之类的,应河心中是否会掀起一丝波澜。
或许他根本不会在意,她生也好死也罢,于他就像是家门口的一株小草,没有关注的必要。
这样想想还是有点失落。
不过薄依知也没想着怪应河。她知道这就是他,他这样存在着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是其他人不该一厢情愿把世俗的标准强加到他身上,自大地要求他以他们的方式回馈。
只是这样一来,加上应河比薄依知小太多,哪怕是个性格正常的高中生,在薄依知心中也还是个不担事的小孩子,所以薄依知从未想过把工作中的不顺心给应河透露一点。
她觉得他在这里就够了。他和这间画室,就像一座安和的港湾,让她可以在这里慢慢悠悠地修复自己。
日子继续不紧不慢过下去,薄依知的画画完了,她很喜欢,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给应河分享。
虽然应河也不在乎。
男生看了那幅画,睫毛掀动了一下,但也仅限于此,并未给出更多反馈。
薄依知也不在乎他没有什么反馈。
就好像暗恋一样,心境是自己的,不管酸的甜的苦的都是自己要的,需要自己一个人细细品味。从来都不需要回应,也不奢望回应。
完成这幅作品,薄依知完全解锁了“暗恋”这东西的精髓,而这样的体验,本身也和暗恋一样,不需要分享不需要共鸣,自己知道就足够甜美。
当然,如果有人能懂也很不错。
两天后的下午,薄依知在艺术楼门口遇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
女生面容青涩,怯生生的,齐刘海朴素地覆在眉上,扎着短短的马尾辫,像只懵懂的小兔子。
对方似乎在这里等很久了,一看见她就露出认识她的模样,欲言又止,好像是专门在等她。薄依知细一端详就认出,对方正是前些天遇到的四个女学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