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与老族长们面面相觑,头凑在一起小声商议了一会儿,镇长才站出来开口道:“先生,请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洛九衣见他一脸压抑难堪,点了点头,请他移步到了祠堂的寝堂说话。
镇长一眼瞥见洛九衣身后的岳慎远像个影子似的紧紧贴在他后面,正想开口说什么,但视线一撞上岳慎远那鹰隼一般令人畏惧的凶猛眼神,便整个人抖了三抖,赶紧闭上了嘴。
岳慎远不悦道:“有话快说,别遮遮掩掩的。”
镇长抬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连连点头应声道:“哎!是!是!话说一百多年前……”
在这个白雾朦朦的寒冷清晨,镇长用低沉嘶哑的嗓音将百年前的一桩冤案娓娓道来。
嘉庆年间,漳浦海水暴涨,飓风大作,淹没民居一千八百五十余间,闵清、长乐各县倒塌民房两千八百余所,坍塌桥梁两百座,溺毙人口三千余人,淹没田园五千多亩。百姓流离失所,各地闹饥荒染疾病。嘉庆帝从国库拨出五十万两银子,赈济灾民。
谁料,闵清县令朱武丘上下其手,利用各种肮脏手段贪污赈灾银两。按照当时的规矩,在赈灾济贫的活动进行过程中,上级官员会派中央官员前来实地访查,以便知道赈济是否落到实处。此次前来查账的便是出身于贡川镇的新科进士李毓明。
贡川出身的李毓明以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的正直形象被称颂。嘉庆十六年,被派往闵清县查账。和以往官员的查账形式不同,李毓明到达闵清县后,亲自检查四乡的入账事宜,每下达一村必亲自下访灾民,同灾民谈话,填写统计受灾人数。这样一来,朱县令的贪赃枉法、克扣灾银的事迹很快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李毓明将事情汇总后,准备上书禀告当地知府刘晖。谁知,刘知府早已经被朱县令买通,他甚至亲自当上说客对着李毓明恩威并施,妄图让李毓明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朱县令一马,但遭到李毓明的严词拒绝。李毓明仍然坚持要上告。
在李毓明离开闵清县的前一日,朱县令置酒送别,也对李毓明作出了最后的警告。说他初为官,不知当官的疏通诀窍,两袖清风只为虚名而失实惠,实非正确的为官之道,望其三思。李毓明仍旧是严词拒绝,甚至批判他不以苍生为念,妄为百姓之父母。
当夜三更,李毓明在住所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朱县令以及刘知府统一口径,称其是染上了灾区中某些灾民的疾病,直接结案下葬。
不料李毓明怨气冲天,死不瞑目。李毓明的堂兄李牧赶来闵清县移棺,连夜将棺木运回老家贡川镇,找了风水先生寻一风水宝地藏下。那风水先生当初让他葬棺的便是沙溪山。
头七那夜,李毓明的堂兄李牧梦见李毓明寻他痛斥朱县令和刘知府贪赃枉法、陷害忠良之恶行,求堂兄到京城告御状,还他一个清白。
李牧醒过来后心生疑窦,翻了李毓明的遗物,到处打听闵清县的情况,直到从灾民口中听到李毓明得罪了朱县令一事,才恍然大悟。于是迅速打点一切赶往京城告御状。谁知李牧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被朱县令买通山贼,在山道上伏击李牧。李牧经营过十数年镖局,身手不凡,被砍了十几刀之后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逃亡,那以后便销声匿迹。
直到半年后,李牧重回贡川镇,发现李毓明一家上下皆被屠尽,妻子和奴仆都未逃过一劫。
李牧厚葬了弟媳妇,将李毓明妻子与李毓明合葬在同一墓穴之中。
直到一百多年后,贡川附近下了一场暴雨,将几座山头都冲垮了,埋在沙溪山上的一些棺木和白骨都露了出来。于是在今年的清明节和重阳节拾骨的时候分别挖到了李毓明夫妇和奴仆的几副棺材。但是如何处理这几副棺木,贡川几大宗族一直谈不拢,于是搁置在祠堂后面。
……
一番长长的解说之后,洛九衣反而觉得愈发茫然了。这李毓明既然是含冤而死、死不瞑目,死后被葬在聚阴地自然会尸变。妻子奴仆也是遭到满门屠杀,怨气冲天,同样也发生了尸变。可之后为何会被凶鸟夜枭有机可趁钻入体内,最后变化成了不人不鬼的人冑呢?
岳慎远很快察觉到洛九衣迷糊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有这点线索肯定是不够的。且再等等看。”
“少爷!少爷—!”
只听祠堂外面远远传来洛昱辰声嘶力竭的喊声,那声音中带着五分恐慌、五分急切。
洛九衣同岳慎远匆匆抛下院子里的众人,疾步赶往祠堂门口,往青石板街尽头看去,一眼便瞧见洛昱辰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地拄着木棍正在朝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