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拢了拢云锦长袍,系紧了腰带,又从妹妹手里接过一件柔软的羊皮大氅穿在身上,穿上之后毫无血色的薄唇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暖色,有了些许活过来的气息。
唐意映见他走近身前,后退两小步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答复道:“雷音幻阵里闯进来两个陌生人,一个武功出神入化,不但破了蛇骨金丝网阵,还摧毁了至少十尊傀儡人偶,还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模样,却是轻功上乘,逃得甚快。”
唐述清撇过头,声音冷得像是寒潭的清波:“现在人在哪里?”
唐意映听出他的薄怒,心脏猛地一抖双膝便跪倒在了地上:“大哥莫怪罪。如今他们迷失在灵宝天煞阵内,被精钢铁笼困住了,想必这两人插翅也难飞。”
唐述清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又道:“我且去会会那两个不速之客,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闯我的地宫!你在这看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唐意映不敢起身,继续在地上跪了半刻。等到唐述清走得够远了,她才掸了掸膝盖上沾上的尘土,往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挪着步子靠近了红罗小亭。
亭子中央的太师椅上依旧正襟危坐着那个雕像似的男子,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她知道这人缺少一魂一魄,无爱无欲,乏力乏神,恰似一尊寒玉雕作的人像,除了一点微弱的心跳,就连鼻息与脉搏也是不断如带、不绝如缕。
唐意映放轻脚步走到他跟前,蹲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下颚搁在那人的膝盖上。
“大哥的病情日益加重了,越来越魔障。原先面若桃花的美男子早已不在,留下的只是一具形容枯槁的躯壳罢了。他历经千辛万苦把你找回来、用古法将你唤醒后,竟是梦见你成了南唐的亡国君主李煜李从嘉,自己变成了李煜的宠妃小周后周嘉敏,还叫人在这座地宫里建造了瑶光殿,以及李煜跟小周后偷情相会的红罗小亭……”
说罢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那人,见他纹丝不动,轻叹一声,继续垂下长长的的羽睫,任由自己追溯到了令自己最痛苦不堪的一段暗黑色回忆中,低声讲述了起来。
唐意映生在上海滩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唐家,天生不识愁滋味,她有锦衣玉食,有慈母严父,有疼爱她的俊美能干的大哥,还有着一个位高权重的厉害表舅。然而在她人生中最天真烂漫的时刻,她的金枝玉叶梦在猝不及防中轰然崩塌了。就如正当繁盛锦簇的春花突然凋谢一样,匆匆、惆怅又低靡。
那一年唐意映庆祝完自己十二岁的生辰,抱着一大堆生日礼物笑得灿若春花。夜里沐浴出来便见到美丽温柔的母亲站在她的闺房里,循循善诱,开口跟她说是时候该实现她的自身价值了,让她在子夜去南客房躺在床上把自己献祭给母亲的表兄弟谭大元帅!她如遭雷劈,哭着要逃离,却被母亲关在屋子里了。
唐意映在屋里疯狂哭闹砸东西,引来了隔着两间屋子的哥哥唐述清。哥哥问了她发生什么事后,低头不语,思考良久,最后换上了妹妹的粉色睡裙,假扮成妹妹躺在南客房的大床上。唐述清天真地以为,表舅谭夏桀会因为他是男孩子轻易放过自己。结果他大错特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命运的玩笑似乎没有开够。唐家两兄妹的旧时繁华一瞬间消失殆尽,再也不复存在。
从小长相出众雌雄莫辨的哥哥被醉酒后如狼似虎的谭司令残忍亵/玩了一整夜。翌日直接被谭夏桀带离上海。他在南京汤山脚下一栋西洋式豪宅内命人打造了一座巨大的黄金鸟笼,将赤/身裸/体的十七岁美少年当成精美的玩物软禁在了黄金鸟笼内。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当唐意映再次见到哥哥的时候,是在三个月后的唐家宅。哥哥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甚至断断续续失禁了很长一段时间。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哥哥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里看到过光芒。她的哥哥,灵魂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躯壳……
唐意映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自己哭的次数多了,泪腺已干涸了,没想到还是如此,一说到哥哥经历的苦难,她的心里就仿佛被捅了个大窟窿,疼得死去活来,泪水也流个不停,很快将那人的军裤打湿了一片。
唐意映并没有注意到,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你知道吗?把哥哥的灵魂从天上拉回来的盖世英雄,就是少帅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