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干枯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姜夏,不停地说着:“曼巴,突切那,突切那。”
这几句话,姜夏来藏的这个星期听过很多次,是朴实无华的藏区人民在对医生表达感谢。
“不用谢,这些是我们该做的。”姜夏反手握住老奶奶,宽慰道。
年轻的姑娘用藏语复述给奶奶听,如今藏区在推广普通话,很多年轻人都会说。这次义诊,市里配备了藏语翻译,帮助藏民描述病情,也方便医生对病人的治疗。
“医生,今天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的阿爸会听从山神的召唤,随山神而去。谢谢你,救了我的阿爸。”小姑娘深邃黝黑的眼中闪着泪花,红扑扑的脸蛋带着虔诚的谢意,她恭敬地对着姜夏合掌鞠躬。
姜夏心下明了,原来是下午抢救的那个藏族汉子的家人。
下午他从司君念身上抽身而出,急匆匆返回卫生院拿药。司君念的高原反应很明显,心脏有超负荷的危险。
刚到卫生院,一个病人被送到抢救室。高大的藏族汉子因为左胸口疼痛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送到卫生所时已昏厥。
他们援藏义诊的医生共有六位,分别来自不同科室。心内科的姜夏专攻心脏病,他一眼判断出胸痛可能是由心肌梗死导致的左侧胸骨后的压榨性疼痛。
随即他对病人展开急救,解开他的领口和腰带进行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抢救室的灯从五点亮到十点,病人终于脱离危险进入观察室。
一出抢救室,姜夏从药房领了一瓶便携式氧气瓶和缓解心脏疼痛的西药,一刻不停的朝旅馆跑去。
寒风肆虐的冬季,街道空荡荡的,顶着呼啸的风姜夏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一步快似一步的脚步声。
跑到街道转角处,他骤然停下脚步,视线里一辆Jeep牧马人正停在旅馆门口。
藏区人民不富足,很少有家庭买得起这样的豪车,必然是哪个游客开来的。这几天不忙的时候姜夏也会四处转转,类似的SUV他见过几辆。但莫名地姜夏勒令自己停下,他攥着塑料袋,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穿着长款风衣,年龄看着不小但气质独特,尤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衬得他儒雅高贵。
姜夏惊得后退两步,他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见裴临风。
痛苦的回忆从牢笼中窜逃,在姜夏的细胞中生根发芽,越长越旺。他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紊乱的神经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墙。
他从口袋掏出烟,打火机响了几次才成功,没抽几口又被他扔到地上,拿出一根重新点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夏自虐般感受着凌迟的痛意。寒风裹挟着砂砾,朝姜夏的眼珠进攻,他眯起眼,却一秒没离开过旅馆。
直到旅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脱了外套裹在怀里那个人身上,那人被遮得严实,乖巧安静地躺在裴临风的臂圈里。
牧马人疾驰而去,留下麻木的姜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连续熬了几个通宵,他的精神状态不算好,但他睡不着,眼睛一闭就能看见司君念发红的眼眶。
明明已经......又何必来招惹。
早上六点林医生早早来换班,没有哪个医生喜欢夜班,更何况在条件这么艰苦的西藏。昨晚他本可以拒绝姜夏的换班要求,但还是被自己的懒惰打败,这不早上定了闹钟,自觉地来接班。
值班室的灯还没关,原本凌乱堆积的病例检查单被规整得整整齐齐。姜夏刚去洗了个脸,一回来便看见林医生在值班室看他整理的病历。
“姜医生早啊,我给你带了糌粑(zān ba)和牦牛奶。”这是藏民平常吃的早餐,刚来那会儿还吃不惯,连吃几天后竟也觉得味道不错。
“谢谢。”姜夏一口气喝完牛奶,连吃几个糌粑。
“哎哟,慢点吃,饿坏了吧。吃完去睡会儿,这边有我。”林医生见他那样有点儿不好意思,藏区太冷,人家替你白白熬了一夜,这人情太重。
姜夏抹净嘴巴跟林医生挥挥手,朝宿舍走去。
关上门一闭眼,姜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直到高主任敲响他的门。
“小姜,醒了吗?”
“主任。”姜夏给他开门。
“听小林说昨天你值的夜班?”高主任神色严肃,值班表是他亲自安排的,考虑了藏区特殊的环境,在给予藏民足够帮助的同时,保证医生的身体健康。
“是我主动要求的,别怪林医生。”
“说了多少次,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该休息就休息,天塌下来有我老高顶着。”高主任瞪圆眼睛,拔高声量,他这脾气吓坏过院里不少年轻医生和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