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又流出教学之声、诵读之声,而林渊却已然远去。
……
林渊如常来养心殿,一入殿,却见一个宫女哆哆嗦嗦跪在瓷砖上,嘴唇青白,泪痕宛然。
太子认识她,那正是承运帝的奉茶大宫女檀蕊。
她此刻腰背衣裳上皆布满斑斑血迹,整个人半昏厥着,四肢无力垂下,只能依靠旁边两个内侍左右架着臂膀,才能勉强保持跪地姿态。
这是怎么回事?她做了何事让承运帝如此震怒?
林渊微微皱眉,目光移向刘公公,儒雅的中年人迟疑片刻,小声道出了实情。
“这、奴婢也不知怎么说,檀蕊今日……”
林渊安静听完,恍然大悟。
虽然刘公公说话间为承运帝遮掩,并带有夸大、隐晦成分,可林渊联系组织,将逻辑牵连搭建,很快得出结论。这位奉茶大宫女,今日倒的茶略凉了些,承运帝本安静批折子,喝一口茶,忽地暴怒,令人痛打其二十棍,直打得奄奄一息,还不肯罢休,要她跪下认错数个时辰。
“原来如此,父皇心情不好,孤明白了。”
林渊面上担忧,心中却是一凛。
承运帝宽厚贤德,对宫女下人也颇为仁善,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几乎不算事的小事,就把伺候了他数年的宫女惩罚至此?这如同一个预警,给林渊敲响了警钟。
他清楚地明白,高智能NPC同人也没甚么差异,承运帝是人,从他一辈子的经历来看,他却始终压抑着自己,处于一种紧绷、鞭挞自我的程度。
人是很难做圣人的,面对自己的死亡时,承运帝真还能像以前那样宽和、贤德、仁善吗?
林渊曾经心中有过类似想法,而此刻,他看着跪地的宫女,忽然有了答案。
承运帝,不是圣人。
……
承运帝的身体愈发得差了。
他动作愈发紧迫,仿佛身后追咬恶兽,原本就极快的教授速度,在他刻意之下,越来越快。
只半个月,他便令太子开始与他一同批改奏章,询问多于教授;
又半个月,他将历朝历代卷宗找出,堆叠在东宫、养心殿之内,命太子每日都需阅览,以史为鉴,从中了解灾情发生、天降祥瑞、官员腐败等事件出现时,该如何自处;
再半个月,承运帝不再教授,反叫太子代他批改奏章,等他批完,自己再找出其中纰漏错谬、不合时宜之处,重新更改。
他愈发焦躁,时不时找寻理由借口,惩罚身边宫人;皇后发觉此事,温声劝谏,被勃然大怒的承运帝禁足于坤宁宫,无诏不得出;前朝更有一位御史因琐碎阐述而遭迁怒,直接贬官为民。
虽说承运帝在他面前总压抑着怒火,竭力维持冷静,即便教授时偶尔语气中含有冰冷不耐之意,却也及时克制,不会真正对太子发怒,但林渊一直提着心。
第17章
他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承运帝就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凶狠之事。
人疯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相信一个在死前濒临崩溃的男人?
他宁可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测。
一个帝王需要学习之物实在太多,而承运帝所剩时间实在太少,他不再关心太子身体是否吃得消,强迫他每日拼尽全力学习近十个时辰,在如此高压之下,林渊身体康健,虽然尚且能够忍耐承受,却也实在年纪太小,逐渐消瘦,总觉疲乏不堪,劳累至极。
但他不愿,也不会像承运帝那样,将自身压力施加惩罚给他人。
林渊自始至终,仍然是和煦而宽厚的,他在伴读面前,在云太傅面前,在宫人们面前,一如往昔。他从来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无法承受现在情状的痛苦表情,也决不吐露半句怨愤不甘的话语,更不会消极怠工、偷懒耍滑、敷衍了事。
他始终脊背挺直,目光清正。
说句实话,承运帝虽然看似疯狂,但这种压力对经历太多的老玩家来说,也只是有点费劲儿而已——林渊不仅能忍,还能忍至少十年——如果承运帝能活到那时。
林渊身负各种天赋、属性,学得快到令人发指,可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即便竭力避免错谬,却也不可能不犯错误。
承运帝为他讲解疏漏时,他不知为何,忽然发怒了,甩手便是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林渊脸颊之上。
病弱之人力弱,林渊又天生神力,只是略微偏了下头,肌肤上连红印也无,但他却着实怔了一会儿,没想到初次发怒,承运帝便是这般激烈……他下意识望向承运帝,目光之中流露出茫然、困惑、不可置信,与承运帝对视。
枯瘦的男人浑身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他目中也流露出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忽然动手。他左手手指轻微蜷曲,慢慢伸出手去,覆在林渊颊边方才掌掴之处,渐趋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