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普通朋友一般，下棋同时偶尔寒暄，畅聊军队事宜、日后情况、未来打算，彼此之间颇为投契。
忽而，霍奚微微笑道：“云中将，你对姻缘之事如何看待？”
云英尚未抬眼，淡淡落下一子：“自然是要娶妻的，我虽无法有后，却可请父亲子侄那边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我云家家业，绵延我云家血脉。”
“云中将可有心仪之人？”霍奚手指微微一顿。
“不必心仪，我与阿父商议，欲娶自小侍候在身边的婢女婉儿为妻。”
霍奚若有所思，目光望向云英身后，院落边缘立着几个婢女侍卫，其中有个双鬟杏眼，鹅黄衣裳，圆脸樱唇的清秀婢女，那便是自小伺候云英长大的婉儿了。娶个知根知底的人自然好处极多，想来婉儿也不会自掘坟墓的报复云英。
他沉默片刻，捏着棋子直直望向云英，严肃道：“云中将，请听我一言。”
云英同样抬眼道：“霍中将请讲。”
霍奚定定地望着云英，她小麦色的肌肤、坚定漆黑的凤眼、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尾端上挑的羽玉眉……这是介乎于男性与女性之间，但毫无脂粉气的容貌，在旁人看来云英是个少年英杰，前途不可限量，但霍奚心中……却有一块柔软之处因她而快速颤动着。
他吸了口气：“我霍奚欲与云将爱女结为夫妻，我立誓此生不纳妾，若有子嗣则第一个男孩儿姓云！我父母早年去世，叔伯和善，拉扯我长大。我有三位知心好友，皆是人杰，心胸宽阔。我愿此生爱你重你，视你如珠如宝。”
他记忆中那个苍白消瘦的少女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此刻云英坚定的目光与麦色的肌肤，她稳定地坐着时双肩一动不动，好似磐石山岳。
“若你愿意，我愿不惜一切代价恳求陛下允诺你以女身嫁……”
他尚未说完，云英便冷冷道：“够了。”
“……”霍奚张了张口，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灿若明星的眸子凝望着她。
平心而论，霍奚为人爽朗大方，胸有沟壑，英勇坚韧，意志如铁，相貌更是英武俊朗，个高腿长，飒爽豪迈。云英与他好歹也是有几年的袍泽情谊，自然看得出他是个说一不二、一字千金的好汉子。若自己真嫁给他，霍奚必然会信守承诺，与她一生一世和乐共度。
这岂非是这世间女子最心动之事？
——当然不是。
云英将手中棋子落下，神色坚定道：“你可知我心中野望？”
野心扎根在她心中，鲜血和杀戮浇灌着野望的种子生根发芽，为此她不惜抛弃女人的身份，用另一个性别挥洒汗水。绝不能放弃，绝不可半途而废，就算有人抓着她的头发撕扯着她后退，她也会狠狠痛击那些阻碍她的人！
没有人可以拦住她前进！没有人可以拦住她功成名就！
霍奚眼睫垂下，轻轻一叹道：“知晓。”
云英嘴角勾起，微微一笑，正如白雪消融：“那你还来这般问询，是何缘由？”
“这世上我哪有不试一试便放弃之事？”霍奚昂然道，此刻他已褪去面上些微遗憾，重新恢复开怀姿态，“无论如何，说出来了我便问心无愧。若是不经问询便去给陛下贸然诉说，你可会还视我为友？我可不是来结仇的。”
云英笑着摇了摇头，“你快要输了。”
“哎！？”霍奚立时坐直了身子，凝神看向棋盘，懊恼道，“方才走神了，现在可不会那么轻松……”说罢，又下一子。
两人下完了棋，天色已然一片深红，漫卷的云朵被璀璨夕光遍染，化作从深紫到淡粉的过度，霍奚瞧了瞧天色，洒脱地告辞离去。
他回到家中时，厅内依然亮着昏黄温暖的灯光。见到坐在大厅之内的叔伯们，朝长辈疲倦地笑了笑，长长出了口气。
“奚儿，你方才说要去见你喜欢的姑娘，情况如何啊？”
大伯先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眼里满是期待。二叔却觑见了霍奚眼中的失落之色，“咳咳”两声打断大伯的问话，和颜悦色道：“奚儿别理他，饿了吗？厨房已经去热饭了，很快就来。你坐着稍等片刻就好。”
霍奚勉强笑道：“大伯，二叔，那姑娘拒绝了我。”
“真是没点眼力见！我们奚儿前途无量，模样生得又好，回了你是她的损失。”大伯气得吹胡子瞪眼，霍奚却摇了摇头：“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注定要驰骋旷野、翱翔九天的。我先前心里知道，但还存着一份念想，一点期待，盼着那不可能的一缕姻缘，现下说开了，我心里虽然失望，却松快许多。”
他停了一下，对二叔道：“之前长辈与我说的那位姑娘，我一个月后与她私下见一面罢。现下我心态不稳，若是直接娶了她，我怕是会对那姑娘有所不敬，待我平复了心情再谈其他，劳烦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