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渺乐此不疲,永远不会对于自己制造出来的麻烦感到厌倦。
上元的月亮和中秋一样圆满,银盘似的在空中高高挂着,夜色深蓝而幽寂,没有什么风,烟囱里的孤烟直直升起,好一会儿才被慢慢悠悠地吹散,散到花木中,旷野里,散到遥远的人间,浸到万家灯火之中。
从白天到晚上,厨房里的轻烟就没有断过,灯火也一直亮着,像一个饱满的橘子,年渺十分想去帮忙,但被季一粟警惕地赶了出来,坚决不让他作践,他只好坐在屋檐下,从竹篓里抓刚买回来的橘子吃,无意间回头望,堂屋里“伏天”在教“诛神”写字,两把剑贴在一起,剑身弯曲成人形,剑光化为手臂,拿着笔在纸上沙沙来回,有模有样,诡异又温馨。
他看了一会儿,又默默扭开头,继续剥橘子,剥得干净整齐的指甲和指腹都是黄的,清香的橘子味久久没有散去。
他一边剥着,一边看满院簌簌而落的雪,被橘黄的灯火映成纷繁流动的帘幕,细数了年年岁岁,看着一年的尽头挂在时光的尾梢颤颤巍巍,才惊觉他和季一粟隐居在此已经有十余载,仿佛同外界隔绝一般,没有故友来访,也没有仇敌骚扰,好像经年的恩怨爱恨,动荡不安,都在已经流逝的光阴中化为尘土随风而去了,以至于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开始有些怀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虚妄,什么是现实。
直到听见季一粟叫他,他才恍然惊醒,将满地的橘皮扔进花木下,过几日就会融入泥土成为养料,又洗干净手,才巴巴往厨房跑,把刚炒好的菜端到院中央的圆桌上,桌上已经摆了十几道菜,都是季一粟一天的成果。
其他地方已经落满了雪,只有桌子上干干净净的,菜肴依旧冒着热气,香味四溢,好像刚刚出锅一样。
年渺摆好了碗筷,还有一壶“观云鹤”,又摘了许多花把每道菜都精心装点,觉得十分满意,才跑去厨房,看季一粟还在做什么。
已经差不多收尾了,两个人并排从厨房出来,相对而坐,又是一年上元节过去。
院里堆砌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是这个月两个人一起做的,等吃完饭,就可以在屋檐下,花枝间,树上挂满,整片旷野都会是辉煌的灯火,如同一座没有城墙的孤独却热闹的城。
然而刚刚坐下,就听见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 “你们两个,成日在这里,倒是滋润。”
年渺才拿起筷子,闻声顿住,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这是谁,又捉摸不到声音的方向,只抬眼顺着季一粟的视线望去,看见自己的风铃花树上站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他有些心疼,风铃花最娇弱了,怎么禁得起别人站在上面。
没有得到响应,那道明黄的身影冷哼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了桌子边,背着手低头审视着满桌的菜: “请客了么?吃这么多。”
季一粟问: “你嫉妒么?”
“两个人也要过节。”年渺笑起来,又添了两双碗筷, “既然来了,不一起么?”
虽然只看到寻深子一个人,但他知晓寻深子来,青容肯定也不会独留。
寻深子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既然你都邀请了,也不是不可以。”他拿起筷子,问年渺, “这都是你做的么?”
年渺道: “是夫君做的,他不让我动手。”
寻深子果断放下了筷子,好像菜里有毒一样。
帝华大陆明明是夜晚,他却是青年的模样,想必在他那里,依然是中午或下午。
“多年不见,新魔倒是愈发知道疼人了。”又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首音还在远方,尾音已经到了身边,绿光闪过,在寻深子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季一粟瞥了年渺一眼,陷入沉默,不是他不让年渺动手,是他怕年渺动手,就不要吃饭了。但是这样的误会,也不需要加以解释。
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倒是比平日热闹许多,青容很喜欢年渺种的花,看起来五彩缤纷,鲜艳夺目,虽然表面杂乱无章,实则更加新鲜有趣,询问年渺是用了什么方法,年渺委婉表达瞎种的,手里有什么种子洒什么。
“这些年一直谨遵大师教诲养剑。”年渺谦逊且恭谨地对寻深子道, “不知大师能否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养得不错。”寻深子望向堂屋里还在学习的两把剑,发出了难得的赞许, “就快开启灵智了。”
他能说“不错”,说明是“极好”了,年渺十分高兴,这些年他除了侍弄花草,就是跟季一粟学剑,已经学得炉火纯青,剑已经渐渐代替镜子,成为他的本命法宝,只是他的镜子依然陷在沉睡之中,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