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大抵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到少明大陆,就是来的这里,身体记忆的本能将他指引了过来,毕竟他从年渺那里离开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
他小心翼翼摸索着自己新找到的身体,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充满了沉重和悲伤。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新融入的身体的异样,很重,比千万座山压在身上还要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又不是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沉重的肉身。
他将自己的神识完全融入这些身体中,渐渐怔住了。
恍惚间,他的神识进入了新的身体,站在了一个弥漫着白雾的地方,不远处有几座模糊的浓雾,比白雾要浓郁许多,但还是看不清是什么,他晃晃悠悠飘了过去,身不由已地飘进了其中一团浓雾里。
随后,他看到了浓雾中站着的年渺。
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是解不开的谜团,只有年渺是清晰的。
年渺捧着他的身体,在伤心地哭泣着,眼泪接连不断,如今夜的雨迷迷滂滂,一颗又一颗,无数颗眼泪滴在他的身体上,没有滑落,而是融入了进去,消失不见。
每一个无人知晓的安静夜晚,年渺都没有睡着,而是抱着他的身体哭泣,一直哭到天明,这么多个夜晚,眼泪怕是能汇聚成若留河,奔流不息。
他想,年渺小时候都没有怎么哭过,怎么偏偏长大了,眼泪变得这么多。
他的心脏再次疼痛起来,疼得他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出一身冷汗,作为至高无上的魔神,他的疼痛感其实很弱,不伤到要害,可以说是没有的,但是心脏是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它的疼痛是如此的真实,好像被一只手握着随意揉捏一样,他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喘息,强忍着这种异常的疼痛过去。
是取了情丝后遗留的病症么?
这种疼痛不能放任不管,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说不定会成为他的致命要害。
他现在就得去找寄余生,看看有没有解救的药方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身体沉重,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茫然而孤独地坐在岸边,静静体会着心脏疼痛的余留。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身体会如此沉重了,因为里面装满了年渺的眼泪,就像是一团棉花,干燥时轻飘飘的,可一旦泡上了水,就会变得沉重如铁了。
他的身体装载着年渺所有的眼泪和悲伤。
绝情的话说了,碎片解开了,身体也拿回来了,他以为自己和年渺已经断绝了一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他要怎么把年渺的眼泪还回去,让身体变得正常起来。
而且,他还忘了一件事:他忘了抹掉年渺的记忆。
年渺对他太过执念,不能再记着他,日后生出心魔更是祸患,要想和年渺断绝一切,必须把年渺的记忆抹掉,或者把年渺的情丝也取走。
可是取走情丝后,实在太疼太难受,他下意识还是不希望年渺经历的,抹掉记忆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年渺多狡猾啊,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碧海门任人摆布的小孩了,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要做什么,一定早就把记忆藏好了,不会干巴巴傻乎乎等着自己去的。
可是他觉得,他还是得再去找一趟年渺,至少,得弄清楚怎么把身体里的眼泪还回去。
他静静地坐在河堤上,身旁是憔悴的柳树和枯萎的草地。
天色微明,遥远的天际慢慢泛白,混着新鲜稚嫩的粉,一点点扩散,变深,雾气弥漫如薄纱,将一切都变得朦胧而美好起来,离离枯草上的露珠闪着晶亮的晨光,忽而被清凉的风掀进了泥土中。
城门前的大道上逐渐有了行人的踪迹,寂静的天地开始增添了声音和活气,然而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季一粟开始尝试着站起来,可没等成功,一个身影忽然落在了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坐在河堤上。
他连目光都懒得给过去: “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欣赏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寄余生笑眯眯道, “比人家门口乞食的狗还要可怜。”他啧啧两声,感慨道, “除了阿渺,谁敢理你啊,现在也只有我才会来陪你了,看罢,只有真正困难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兄弟。”
季一粟没有说话,似乎漫不经心的,在想其他的事情,寄余生自讨没趣,只好叹了口气,用无聊的语调问: “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正要找你。”季一粟平静地描绘着自己的症状, “感觉很空,好像心脏被掏走了,而且刚才,心脏这里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