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好歹是保住了命脉。他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阗何忠听得耳朵烦躁:“萧将军,劳烦把他押送到东宫禁闭。”
萧霁月与手下对了眼神,无数缇骑兵架住殷雪的臂膀。
“我要他恨你,恨你一辈子。让燕安王和王妃在天上看看,自己养了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看看他们的谢玦是怎么样的反臣!佞臣!叛臣!”
随着殷雪拖回东宫偏殿,天地间回荡起他的尖锐笑声。
萧霁月眼眸中的光辉渐渐黯淡下去。
自古忠字令人追逐,但更多的忠字是由鲜血染就的,盖上“奸佞”的尘沙与风雨,等到后世拂去泥泞,才看见其中鲜艳的忠心赤胆。
譬如雪中长跪三日、背负“背叛”二字的汝南侯,一如被扣上反贼帽子、累及嫡子净身入宫、在朝廷血溅三尺的冶清明……真相未到来的那一天,污秽便只能再他们身上停留一天,但他们却甘之如饴。
故此,我们为什么会恨历史上的奸佞长留,而善者为什么不得善终,是因为时人不解,位高者混沌,是因为展现给我们的,是清晰、透彻的、有缘由的过去。
可惜留给大景的过去依旧蒙尘,始作俑者依旧逍遥。
谢朱颜正在为殷雪的过失不断向卿玉案道歉,殷雪被人扔回偏殿,青肿的左颊撕裂般的疼痛,将他的笑意变得勉强:
“殿下不必替杂家说话,殿下将来是九五之尊,有些话还是我当面与都事大人来讲吧。”
谢朱颜眨了眨眼,天真地点点头:“好,那阿雪你先去,待会我叫人为你上药。”
偏殿只剩下了卿玉案与殷雪。
卿玉案面前的茶升起阵阵氤氲气也在渐冷的风中偃息,他沉默地注视着殷雪,一言未发。
是了,当年是萧霁月与殷雪一同陷害的父亲,而他也确实是罪魁祸首。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卿玉案。你或许早就把我忘记了吧?那我就帮你回忆起来好了。”
殷雪跌跌撞撞地拽住卿玉案的衣领,眼中满是恨意。
那是十年前的南疆,卿玉案跟随父亲卿咏才来到雪厚三尺的荒漠,他们与四万大军一同对抗冰河对岸的南蛮子,两方僵持一年战事依旧毫无进展。
殷雪回忆起当年,苦笑着说:
“或许你忘了,我的父亲是汝南侯手下的校尉,名唤殷石。但你一定记得,那次南蛮子突袭到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西南的月亮总是明亮却又缺憾的,小时候的卿玉案总是想回到秦淮,想着再见到谢玦就好了。
那年大雪,卿玉案听信军中不知谁的传言,只要对着冰下的红鲤许愿,不出十日就能实现心愿。
可卿玉案没能凿出实现心愿的红鲤,反倒是等来了突袭的南蛮。
卿玉案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南蛮子举起的火把有多么炙热、刀剑有多么晃眼。
他穿梭在敌人之间,像是人群走丢的少年般无助,有三位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孤身潜入,把卿玉案救了出来。
但是可惜的是,活下来的也只有卿玉案。
卿玉案心有余悸地哭嚎着,汝南侯和小世子在一旁安慰,还给他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面。
可留给同样十岁的殷雪的,却只有敌人送来的、呈在木匣里的父亲冰冷的头颅。
殷雪便是到死,都永远忘不了那日南疆的风有多冷,他抱着父亲的头颅走了多远的回家路,又是碰上了多少悍匪将他的抚恤银一抢而空。
也没人知道,他家还有弟弟和将行就木的母亲,还需要这些抚恤银,自然也没人知道,再也没有父亲像汝南侯那样,拭掉孩子的泪水。
“即便世人责你、辱你、骂你,但你是被父兄偏爱的。可我再也没有爹娘了。所以我恨你。”
殷雪强忍口翻滚的血腥,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三条人命换你一条。好值啊。”
他的怒吼声振聋发聩,但卿玉案垂着眼眸,未曾多言语一句。
卿玉案沉默着,端详手中的玉簪。
卿玉案不语,殷雪却不肯放弃,继续说:
“一万两。熟悉吗?”
是当时萧霁月给督粮道借船的一万两!
卿玉案怔怔地抬起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萧霁月是真心待你吗?你以为他找出那些证据是为了帮你报仇?卿二公子,你实在太天真了,那只能代表陛下知道臣心不向汝南侯了。”
殷雪扯出一点笑意,他好似在看受难的雏凤:
“督粮道私自受贿已经革职抄家,那一万两是赝钞。当然,你也逃脱不了。这次贡船的事情,如非是他帮你,你还能帮卿同知突破重围,但你若是摊上罪,汝南侯府只能陷入更恐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