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姆声音无意识拔高几分: “可我刚刚说了,她的论文——”
“论文,论文,论文——”
阿扎尔冷着脸啧一声,成功打断了凯利姆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凯利姆。这儿没人会在乎那个。等到我们的计划完成,无论是因论派还是因论派研究的东西,从此都无需去费尽心思去研究了。”
大概是看到对方稍显苍白的脸色,阿扎尔还是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又多劝了一句。
“——我们即将创造历史,无需在意这些过去的老朽旧物。”
***
大贤者的态度显而易见,这和凯利姆最初的计划全然不同。
事实上,只要阿扎尔愿意多听他说几句——哪怕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凯利姆都有把握让他看上一眼那篇堪称价值连城的论文,他早就知道所有人都看轻了他那位小弟子的能力,那是个天才,毋庸置疑的天才,若是按着他先前的计划,那么就连阿娜尔本来也应该是他们计划之中必须要争取过来的重要一环。
他对这个孩子寄予旁人难以想象的厚望,期待她会成为因论派的未来,成为最年轻的诃般荼,她会重写学院的历史,她会改写因论派留给世人的印象,她会成为学者,成为智者,成为贤者,成为教令院未来历史上那颗千古留名熠熠生辉的伟大明珠……
但凯利姆自己也很清楚,也许他的那些同僚在听到这样的感慨后,会嘲笑他的胆怯和愚蠢,身处“造神”这样伟大的计划之中,依然会选择将近在咫尺的荣耀交托给自己的后辈。
可不然又能如何呢?
他已经老了,老到会对未来产生无限的恐惧和遗憾,老到不得不去承认自己的能力即使是年轻的巅峰期也无法与年轻的天才抗衡。
所谓的天才啊……就是穷尽一生心血得出的努力,却依然敌不过对方偶尔闲暇时的灵光一现。
凯利姆的野心早已因为寿命和身体消耗殆尽,他看的很开,与其执着于抹杀学生的存在感,坚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上,不如留下更伟大的天才,人对天才总归是容易偏爱的,他愿意给自己的学生留下一线生机,期待的不过也就是她的名字前后,永远会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现在不行了。
凯利姆几乎是痛苦无比的想着,他的面前摊放着那份论文,女孩在另附的来信上很谦虚地写下了先前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省略了让导师审阅大纲直接写完了论文初稿,可只要是在历史和考古学方面的研究稍稍深入一些的学者,都很难不去为了这份论文而着迷。
越深入,越理解,也就愈发不可自拔。
……如今的因论派内甚至是整个学术界,没有人比凯利姆更能理解这份论文的价值和那份不可言说的奇妙魅力,仿佛连文字本身都在书写过程中被赋予了符文一般神秘而奇异的奇妙美感,凯利姆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冰冷顺滑的纸张,他看着那些字符,那些句子,仿佛凡世的一切存在声音都被他的精神所过滤掉了,白发苍苍的学者佝偻着身子,近乎饥渴的阅读上面的文字,试图从里面挤压出更多的秘密,填补更多的未知与不安……
——可偏偏他是个庸才。
在这字符面前,老人无比绝望地察觉到,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庸才。
哪怕通往智慧与无上真理的钥匙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也找不到真正的锁孔,亲手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自己的手。
一双苍老,干枯,生机褪尽,丑陋不堪的手。
我还能活多久呢?
老人愣愣的想着。
就算阿扎尔的计划成功,就算他们真正制造出了真正的神明……可那和他与他所渴求的真理,又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么?
……阿扎尔根本什么都不懂。
凯利姆哆嗦着双手抱起面前的论文紧紧贴在胸口,他干枯瘦弱的躯体仿佛被瞬间赋予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与完全无法遏制的强烈冲动,老人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脚步匆匆地一路来到了关押他弟子的那件隐秘的地下室里——用作威胁赛诺和纳菲斯的筹码,至少现在,阿娜尔还不能出事。
牢房内的摆设极为简陋,金发的少女穿着一条如血的红裙盘膝端坐在牢笼的正中央,她垂眉敛目,神色温和,看起来比想象中更能坦然接受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老人的脚步声并不隐秘,阿娜尔循着声音微微侧过头,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凯利姆恍惚以为自己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可爱小姑娘,而是某种盘踞深渊深处的瞳孔细长冷血生鳞的庞然大物。
“凯利姆老师,”下一秒女孩张开口轻轻打着招呼,声音语气表情神态都与过往无异,甚至唇角还带着相当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