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自己的表情不要接下来变得太过奇怪,笹百合还是先一步转开了目光。
“——主要是海只岛那边的事情,先前他们派去研究沸腾之海的船队不知为何撤离了很大一部分,我有些担心,所以多费了些功夫研究。”
虽说理论上说话时看着对方才称得上是礼貌,但现在这个氛围且先不说对方反应如何,单单是笹百合自己就没有勇气再次转头看过去。
可今天的夜晚,真的是太安静了。
没有风声,水声,蝉鸣声。
阿娜尔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很配合,很乖巧,可笹百合忽然就很希望对方可以说点什么,她如此沉默,以至于自己只能听见自己翻阅纸张的声音,也听见衣袖与木质窗棂的细微摩擦声,笹百合的视线盯着纸张上的文字却无法把它们在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词句,那一点摩擦声仿佛是透过耳膜在他的颅骨上轻轻蹭过似的,于是他的脑中不可遏制地想象那个画面:
她原本托腮的手懒散的垂了下来,衣袖划过窗框上暗色的木纹,在手肘处堆积出一点柔软的皱褶,于是袖子的长度就不足以挡住她的手臂,会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
她的手臂上这一次没有水色浸润和晶莹的水珠,所以久不见光的肌肤会呈现出一种温润而内敛的白。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那一剎那,将军呼吸的频率乱了一瞬。
太冒昧,也太失礼了。
他的心思难得称得上羞恼和愤怒,却只是因为自己。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看看海只岛那边的报告吗?”
打乱他思绪的是龙女的声音,天狗将军脸上那一剎那的慌张无措没能被掩饰住,阿娜尔没想太多,只当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提出了不合适的请求。
笹百合转过头看着她,手掌压在座椅的扶手上,扣在下方的指尖压得有些发白。
女孩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她原本垂下落在窗户内侧的手臂也跟着慢慢重新缩了回去,她的手臂重新藏进袖子里面,只留下白皙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已经不再光滑的枫木窗框,平静补充道: “当然,不看也行的。”
天狗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响应声。
“……抱歉。”
笹百合温声说道: “有些东西,无可奉告。”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忽然就又可以安静注视着那双浅青色的眼睛了,带着他恢复如常的声音,一切复杂且无法理解的情绪在某一条界线之前停止了仿佛永无休止的上涨和与之带来的疼痛,安静地沉淀下来。
可龙女的那双眼睛望着他,忽然浮现出一点笹百合暂时无法理解的愉悦笑意。
“但你已经说了很多了,将军。”她忽然轻声说道。
……啊,对了。
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天狗愣愣的想。
可是他也没有因此打断少女的声音,因为她的眼睛难得在笑,声音听上去也是如此轻快,阿娜尔看着安静回望自己的天狗将军,笑吟吟的提问: “海只岛的船队从那里撤离了,是撤去哪里了呀?”
“……是啊。”
笹百合也跟着垂下眼来,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了一点愉快的弧度,慢慢跟着重复了一遍: “去哪儿了呢。”
本不该如此。
将军想着。
本不该去继续想着些什么的……理智分明还如此清醒,可她在笑,她在思考,在从稻妻的角度提出一个建议,她可能会给出一个稻妻的天狗将军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海只之人本就是渊下的移民,他们比稻妻更依赖来自海洋的供给,不可能一直无视沸腾之海带来的影响的——他们若是撤离了那里的船队,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而已。”
要么是他们找到了更合适的替代品,要么就是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那一片海域来提供生存必需。
“……也有一种可能,是两者兼具。”
天狗将军将视线从手中的报告书上挪开,温声补充道。
比如说,忽然改变策略,盯上了稻妻的土地和安全的海域,也并非毫无可能。
“所以你们又要开战了吗?”阿娜尔若有所思的问道, “要帮忙吗?”
“先前你们不是还在头疼沸腾的海域?如果稻妻能处理掉海只之人,那之后的沸腾之海龙蜥也不是不能帮忙解决。”
“听起来像是龙蜥从不担心沸腾之海带来的问题一样。”
“海是很大的嘛。”阿娜尔笑眯眯地说, “所谓的沸腾之海不过就是几只炎之精不愿离去造成的,再过个几百年说不定他们自己呆够了或是找到离开的路也就走了,至于龙蜥更无所谓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住呀。”